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67章 暑期班

  紫叶李的果实垂挂在色泽明艳的叶片间,在绿意盎然的盛夏八月,更似一树红花。

  从小仓库出来,陆宇宁和温煦推着桶装的纯净水,缓慢地行走在旧教学楼树荫斑驳的走廊上。

  学校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除了高二升高三的暑期班,也仅剩部分的教师和管理人员。

  因为换了教室,原本高二八班,如今高三八班的学生们被整体安置到明德楼与旧教学楼接壤的一楼角落里,这里简直是风水宝地,既拥有一个宽敞明亮的独立卫生间,又离分配饮用水的小仓库仅两百米距离,班上的学生们一致同意退掉送水工人的服务,按顺序轮流去接水,以省下班费负担日益沉重的试卷影印业务。

  为了减轻女生的体力差距,一般每个小组都是一男一女,陆宇宁主动找了温煦,两人搭伴干活也不累。

  旧教学楼本是当初旧的青山中学并入江城中学的校产,虽不算年久失修,但是部分被时间剥落的瓷砖也很有年代感,而今新的校舍教学楼拔地而起,这所承载着几代人青春的建筑则被改成了美术教室和各类器材保管室,一般无人出入。

  温煦半弯着腰推动着圆柱体的水桶在黑白相间的马赛克石板上滚动,她的力气不大,纤长的手指有些吃力地固定着水桶,不让它离开预定的轨道。

  看着同伴狼狈的样子,陆宇宁放缓了脚步,有意给温煦减压。

  “也不知道肖央和白沁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苦逼,暑假还在学校关着补课。”

  靠着旧教学楼大厅里的圆柱喘了口气,温煦聊起了分散各地的朋友们。

  肖央终究没有听取陆宇宁的建议,执意追随着白沁参加了美术集训营,因为管得很严,连手机都不让带,温煦组建的好友群里很久没有这两个人的消息弹出了,同样深入简出的还有武思思,这段时间体育特长生们正加大着训练量,为了新学期的各种比赛做着准备,争取拿下一些市里甚至全国比赛的名次,以求高考时能加分。

  陆宇宁不止一次看到武思思午餐只啃一个馒头,却买了两大罐蛋白粉放在教室的储物柜里,以达到增肌减脂的目标。

  朋友们都在为了最后一年的考验努力着,陆宇宁也只好加大了刷题力度,可是数学成绩依旧不见起色,这让他对随随便便就考140+的某个大个子撒娇狂魔恨得牙痒痒,还好顾向年偏科,语文真的稀烂,特别是作文。

  被开小灶帮扶的陆大文人审阅过后的唯一结论就是顾向年是个愤青,不是文采逻辑差,纯粹是啥都写得不符合真善美的价值取向,难怪班主任总给他上政治课。

  可依顾向年的性子,让他虚与委蛇,委曲求全是绝不可能的,依旧我行我素地把偏科大王的路子走了下去。

  扶起水桶,让它稳定地立在面前,陆宇宁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肖央自从那次自习课发脾气后就和自己闹起了别扭。

  无论陆宇宁怎么主动示好,他都避而不见,有时候在食堂碰到他和虎哥张允,那两人还要酸陆宇宁几句,而肖央却事不关己一般冷眼看着。

  心里有些难过陆宇宁只能默默消化着消极的情绪,希望老友能早日明白自己的苦心。

  “听说他们画素描都要画到晚上两点,很苦的,三班不是就有一个被劝退了回来重新上课的吗,说不定比起来我们还是幸福的了。”

  比起从小就学习着各种绘画技巧的孩子,半路出家的高中生要赶的路实在很多,排除掉个别天赋卓绝的天才,剩下的人都被动接受着填鸭式教育,一遍一遍靠重复的训练来牢记运笔的构架。

  “你们聊什么呢,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穿了身黑色体恤的顾向年拐过梁柱密集的大厅,远远地就开始招呼着两个消极怠工的苦劳力。

  见他走了过来,陆宇宁踢了踢脚边晃荡的水桶,

  “这东西死沉死沉的,放地上滚得快了又容易转向,你快来帮温煦推一推。”

  要是短暂地把水桶扛起来,那倒不是难事,只是教室和小仓库隔了一段路,省力气的办法还是推着走。

  “好啊,我来推,温煦你先回教室吧,这里有我和陆宇宁就行了。”

  长期锻炼、体力远比陆宇宁这个弱鸡要好的顾向年没什么推脱,撩起肩膀上的短袖,抬脚挪动水桶的方向,主动揽了这个活。

  “那……麻烦你了。”

  下意识地摸了摸留起长发后就一直戴着固定住刘海的草莓发卡,温煦垂下睫毛,眼中的光一黯,没有拒绝两个男孩的好意,转身慢步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嘿,你男人疼你吧,还特地跑来给你下苦力。”

  光着膀子的顾向年大大咧咧地把手臂搭在陆宇宁的肩膀上,夏日毛细血管分泌的细微汗珠让肌肤的触感黏腻又带着蛇一样冰凉的触感。

  被握住肩膀的陆宇宁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胛骨,想要不动声色地摆脱独占欲极强的某幼稚小孩,偏偏这只刚成年的小狼崽却变本加厉,也不管青天白日的,收拢手臂,箍住猎物脆弱的脖颈,压低下巴贴到单薄皮肤下的颈动脉上,咬牙切齿地说:

  “挨一下都不行,是不是嫌弃我啊,对温煦这么贴心照顾,我看到红杏被墙外的人欣赏可是会吃醋的。”

  热气钻进衬衣的领口,陆宇宁背后闪过一阵电流,炸毛一样退到一边,又有些惊慌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都是洁白的墙壁和森绿的树木,除了隔着玻璃窗凝视天空的美术教室里的石膏雕塑,再没别的人形,微微松了口气,十分羞恼地朝不知天高地厚地罪魁祸首吼道:

  “你疯了,被人看见就完了。”

  一步之遥的小魔王却天不怕地不怕,满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期待地答道:

  “看见了又怎么样,我喜欢你,顾向年想抱陆宇宁,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行得正坐得端,我还怕被人嚼舌根吗。”

  陆宇宁心下无奈,知道眼前这位主儿顺风顺水惯了,有钱有貌未曾需要讨好过谁,不懂人言可畏的世情,强与他争理总是要闹个不欢喜,只好放低姿态,好言好语地地劝道:

  “我的顾大少爷诶,您不怕,小的怕行不行,我胆小如鼠,畏风惧寒,三个人吹一吹,就要烧化我这颗玻璃心,您大发慈悲体谅体谅我吧,别让我担惊受怕的好不好?”

  见陆宇宁这般做小低伏,顾向年纵使心里有股捅天裂地的无名邪火,也只好压了下去。

  平时就算他在两个人交往的关系里占据主导,可从来包容得多忍让得多的都是陆宇宁。这孩子就算再不知好歹,也晓得有恃无恐地仗着这份爱意发脾气会伤了人家的心,他想让陆宇宁快乐,而不是让这人觉得自己是个骄纵的自大狂,于是收敛怒容,拉过陆宇宁的指尖。

  “好好好,是我少爷脾气肆意妄为,做得不对,以后我悄悄地找没人的地方和你亲近好不好?”

  说完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总算把陆宇宁逗笑了。

  见心上人舒展剑眉,顾向年又得寸进尺地想要先讨点利息,

  “让我亲一亲好不好,就亲脸。”

  陆宇宁眉头一皱,推开笑面虎递过来的陷阱绳套,

  “你又来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了。”

  顾向年却是早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把两个自来水桶往角落一推,拉着陆宇宁转过回廊的墙角,伸手拧开了美术画室的木门。

  画室里都是些画框木架石膏像之类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一层楼的屋门基本都没有上锁。

  向陆宇宁展示了一下安全幽暗的环境,顾向年轻轻捧起陆宇宁的脸颊,珍而重之地印上了自己的吻。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拒绝形形色色漂亮的同龄人的示好,可和陆宇宁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总有种焦急的渴望,世俗的成见就像一道枷锁,自己有勇气去打破,可陆宇宁却不是个会轻易跳出这道樊篱的性格。

  所以顾向年迫切地要证明自己的爱,迫切地要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他明白陆宇宁是个仁善感惜的人,你对他十分好,他便要还你十二成的心意,你看重他多一分,他便将你视为知己。

  唯有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的沉迷,等到来日遭逢难关的时候,他才不忍推开自己,不忍放弃,不让他将自己经年累月的付出都还清,两个人便还能维持着一点羁绊,无法断舍离。

  被搂在怀里的陆宇宁两颊绯红,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被架在火上炙烤地难耐,这道违反伦常的情根欲种,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打破他践行十八年的慎独克己。

  脑海中电光石火的万千杂念漫溢,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瞟到高大的石膏雕像后飘落出的一束黑发,陆宇宁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黑发的主人隐忍着挪动脚步,藏好身形。

  “顾向年,你先回教室吧,我去上个厕所。”

  放开容纳自己的怀抱,陆宇宁脸色泛白地找了个借口支开顾向年。

  不明所以的男孩刚欣喜自己达到了目的,此刻对陆宇宁自然是百依百顺,又见他脸上隐有急切,以为确实是内急,便抬起两桶水,先行离去了。

  陆宇宁见人走远,心跳加快起来,他双眉紧锁,转身走向石膏像的另一边。

  紧贴在石膏像背面的温煦听到脚步声来到身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看着眼前俊秀的男孩,脸上闪过一丝难过,随后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紧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陆宇宁脑海中一片茫然。

  温煦像是自知犯错,连忙摇了摇手里的卡片,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回到教室碰到老季,说让我再来找小仓库的值班老师冲水卡,我才掉头回来,结果走到拐角就听到顾同学说喜欢什么的……”

  声音渐渐变小,温煦低下头,摘下草莓发夹捏在手里,

  “我怕你发现就躲进了这里,结果你们也跟了进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宇宁盯着眼前恼得把头发都挠成一团的好友,心中苦笑,知道没法再隐瞒下去了,于是小心地开口试探道:

  “温煦,觉得我是个变态吗,竟然喜欢上了同性的男生。”

  温煦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不会的,我看过很多同志文学的,我不是那种戴有色眼镜的人,而且…”

  双手握紧,温煦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哭哭啼啼的,这会让陆宇宁更难堪。

  “而且,小鹿,我是你的朋友啊,不管你喜欢什么,你都是我的朋友啊!”

  陆宇宁的心中涌出一丝暖意,把惊惶的阴霾驱散了几寸,他柔声恳求道。

  “太阳,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望着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温煦狠狠地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