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21章 春夜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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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闻再次见到陆清,是三月底,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

  Pluto重新开张了,扩建到两层,一楼是咖啡厅,白天营业,二楼还和之前一样,晚上营业,看起来像毫无关系的两家店。说是扩建,主要因为一楼咖啡厅的招牌也改成了Pluto,以及老板都是路星池。

  陆清上个礼拜散步路过这里,看见门外贴着招聘信息,当即就给路星池打电话,问:能不能在你这里混口饭吃。路星池自然是同意,在他眼里陆清的存在等于活招牌,往门外一摆,比打折活动还好使。用一顿火锅的时间商量,最后决定了陆清一三五在一楼,二四六在二楼,周日休息。

  这天是周六,陆清一觉睡到下午,起床后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看完在附近找了家餐厅,点完单后捧着手机愤怒地写下八百字差评。没立即发出去,他一般等到电影院下映再发,怕个人观点影响到部分还没看过的观众。

  近期关注他微博的人越来越多了,由于ID叫“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宋某人”,不少人怀疑他是宋朝闻,毕竟有个“宋”字在里面,过往的内容又含宋量过高。

  今天穿的是徐远川工作室新上架的衣服,偏中性化,黑白两色,上身偏紧,下身宽松,衣摆很长,乍一看有点像裙子。照镜子时一本正经地考虑要不要真的去买条裙子,这个念头分享给陈风和徐远川了,陈风说支持,徐远川说关他屁事。

  倒不是对女装感兴趣。给徐远川拍过的衣服,徐远川都会送一套新的给他,今天翻衣柜一眼看到,没穿过,就拿出来穿了。以前大事小事都是宋朝闻说了算,包括他每天穿什么、吃什么、去哪里、几点钟睡觉几点钟起床,就像被锁进了笼子里。去年一个人在南城,宋朝闻管不到他,表面上自由了,实际上心里并没彻底放松,会想哪些事情是宋朝闻一定不会允许他做的,会不想让宋朝闻担心,就像笼子没有了,关住他的是开着窗的房间,不在意危险可以跳出去,偏偏在意。现在他已经在森林里了。回顾这短暂的自由时光,从不主动睡觉,困到失去意识时自动昏厥,从不按时吃饭,感觉到饿再说,当天穿什么全看打开衣柜第一眼注意到哪件,随便什么风格。如果宋朝闻知道这些,肯定又要问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然而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或者说,哪个才是他更想做的自己,界限模糊,懒得分清楚。

  徐远川说这是被宋朝闻保护过度的“后遗症”,陆清建议他把“保护”两个字替换成“干涉”,徐远川当即鼓掌赞叹:多少年了,你终于说了一次真心话。陆清不能苟同,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说的真心话不算少,去年尤其多。

  徐远川还打了个比方:有很多从小被父母苛刻对待的孩子长大后都出现过这类“症状”,一旦束缚解开了,就恨不得做山崖上的野玫瑰。陆清当时问:就像你一样吗?可为什么不是草原上脱缰的野马,这个形容更贴切。徐远川说:因为你他妈的这张脸漂亮,还总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地方,我是野马,你是玫瑰。

  陆清为此每天都多照了几次镜子。

  长发全都拨到右边胸前,编了个松散的辫子,没有技术含量,像醉了一夜后一觉睡醒的状态。出门几度被人偷拍,有想要骂人的冲动,又怕别人拍下来不是为了骂他,干脆一律当成这是夸他好看的另一种手法。

  陆清很少不自信,除了在宋朝闻面前。以前看起来底气足得很,其实偶尔也会有在心里偷偷难过的时候,觉得宋朝闻哪里都好,自己一无是处,台上和台下,被灯光笼罩和被昏暗包裹的区别。心态改变之后没见过宋朝闻,他不清楚下次见到还会不会那样,所以在这之前,他每天都相信自己足够漂亮。

  到Pluto将近七点,七点到九点是他的上班时间--路星池这次只请他来做驻唱歌手。不把宋朝闻当回事以后,他连自己沙哑的声音都不讨厌了,以前讨厌是因为宋朝闻常夸林深的声音好听,以致于林深一出现他就装哑巴,现在认为沙哑有沙哑的魅力,像在逐渐跟自己和解。

  常幸今天也在Pluto,他提前跟陆清打过招呼。陆清进去没多久就遇到他,身边带着个年轻男孩儿,头发漂成浅色,化了一点淡妆,不像常幸平时的“口味”。陆清并没有试图理解,常幸就算一天换一种口味也不是怪事。

  常幸给陆清递了杯酒,说:“我给你买条裙子吧,一定很好看。”

  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嘲讽的意思,陆清很高兴地喝了这杯酒。

  常幸接回空酒杯,这下脸上倒真有点不怀好意,“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都跟你有关,你想先听哪一个?”

  陆清没什么兴致,“你不要告诉我你在酒里下药了。”

  常幸补充:“也都跟宋朝闻有关。”

  陆清:“都不想听。”

  正要走,被常幸握住了胳膊。

  “听一下,怕你没有心理准备。”

  陆清把常幸的手拿开,放到他身边男孩的肩膀上,“跟我没关系的事情为什么要有心理准备。”

  常幸耸耸肩,并不坚持,“那好吧,今晚唱什么?”

  陆清歪着头笑,“听了就知道。”

  万万没想到,常幸的意思是宋朝闻会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舞台下,昏暗灯光里,陆清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他。

  前一阵子回北城处理了老家拆迁的相关事宜,去之前就想先联系陆清,可号码是空号,消息发不出去,想直接跑来南城,又因为一点该死的自尊拉不下面子。他问过陈风和徐远川有没有陆清的新号码,陈风遮遮掩掩,说这得保密,徐远川撒谎不打草稿,说他们都用微信,从不打电话。万般无奈下,只好先让杨助理来南城一趟,看看陆清有没有搬家,结果陆清每天都不在家。

  宋朝闻连常幸都想到了,陆清和他共同认识的人只有那些,除了常幸没有别的人能问,可常幸只说:好久没见了,来Pluto,我请你喝一杯。宋朝闻记得这个地方,他认为常幸是在明示他。

  来了发现的确如此。陆清在台上唱一首他没听过的歌,入耳第一句歌词是:如此好季节,来窥探我身上的春天。

  宋朝闻听陆清唱歌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少数里也基本是在玩闹搞怪,要不是嗓音没有变化,他几乎要以为陆清只是站在这里,出声的是看不见的别人--他感觉台上的人有些陌生,怎么看都不像那个吃不到冰淇淋就会抱着他胳膊摇晃的小孩儿。

  陆清的目光掠过这片区域,宋朝闻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

  过了一会儿,常幸留意到宋朝闻,过来跟他碰杯,有些夸张地挑眉,“不是吧?平时出门散步就算了,你来夜店都不挡一下这张脸吗?”

  “来夜店不犯法。”宋朝闻没看常幸,视线定格在陆清身上。

  陆清走下台,有顾客给他递烟,他接过来衔在唇间,就着顾客的烟头点燃了,眯起眼睛吐出一口青色的雾,雾散了,敞开的衣领露出两条向肩头伸展的锁骨。

  常幸在一旁吹了声口哨,说:“你好福气啊,谁不想窥探他身上的春天?”

  宋朝闻看了常幸一眼,没顾得上计较,放下杯子走进人群。停在陆清跟前时,周围卡座的人正在跟陆清“开玩笑”,他们说接一次吻发一个红包,陆清动作熟练地弹烟灰,说:“谁他妈稀罕你那二百块钱啊,一个个吻技烂得要死。”

  实际上陆清没跟他们接过吻,刚好瞥见宋朝闻过来,刚好有这样一句话能接。而这话确实刺激到宋朝闻了,他话音刚落,就被宋朝闻牢牢握住了手腕,拉到角落的洗手间外。

  宋朝闻把陆清手里的烟夺过来,拧开水龙头灭了,眼里的怒气和诧异拧在一起,和去年六月他生日的晚上一模一样。

  “翅膀硬了是吗?”宋朝闻低头看陆清,距离近到随时都能吻上去,“换号码、删好友,长本事了啊。”他扔掉手里的烟头,“谁允许你抽烟的?”

  陆清没有立即回答,半仰着头,凝视了宋朝闻很久。他觉得宋朝闻好不适合这里,身上看不到半点醉生梦死,分明是一幅水墨画,远山一样淡,像泛舟游过山川。

  他心上的山川。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好玩儿吗?”见陆清沉默,宋朝闻隐忍的语气像快爆发了,“祝我有光明的未来,你呢?你就自甘堕落?”

  陆清醒过神来,露出个玩味的笑,“小叔,你说照顾我到十八岁,十八岁早过了。”

  宋朝闻抬手,用力掐着陆清的下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错了,我没打算回报你。”陆清连眉头都不皱,“你要是觉得费那么多钱养育我长大不容易,那我也把话说难听一点儿,那是你自愿的,没人逼你。”他拍拍宋朝闻的手,示意他松开,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我就爱做白眼狼,你管不着我。”

  宋朝闻松开手,不想在这里跟陆清多话,“回家说。”

  “没下班儿。”陆清转身拧开水龙头,洗完手抬头照镜子,把头发拆散了,用手指整理,全程没把目光往镜子里宋朝闻的方向挪动一秒。

  宋朝闻说:“辞职,跟我走。”

  “不用辞,我闲得很,平时很多时间。”知道宋朝闻一定没听懂,陆清又回过身看他,“我二四六可以睡懒觉,一三五晚上想怎么做都行,我配合。”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容里带着狡黠,“噢…对了,你爱好有点儿特殊,我衣服遮不住的地方不能有伤,要麻烦你照顾一下,但老实说我挺怕疼的,最好还是不要打我。”

  宋朝闻看起来是真的想给他一耳光。

  心里忐忑得很,他感谢自己这段时间跟徐远川接触得多,学会了一点语言上的艺术。换句话说就是逞强而已,用两败俱伤的方式维护那点不值钱的自尊。

  说到自尊,以前在宋朝闻面前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又进步了,今晚一定喝杯好酒奖励自己。

  宋朝闻做好了等陆清到凌晨两点的打算,没想到陆清九点不到就过来跟常幸说“下次见”,说完一口饮尽常幸杯子里的酒,宋朝闻想拦都没来得及。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地面都早就褪色,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手里拿着收拢的伞,证明这场雨来过。

  陆清在楼下打车,车来了,坐副驾驶,宋朝闻跟着坐进后座,陆清没阻止他,不过下车前对司机指了指后面,说:“他付钱。”

  没办法在Pluto多待,怕有人认出宋朝闻,会影响到他“光明的未来”。

  回到家之后,陆清就像突然泄了气,环境一变,周遭安静得很,他张牙舞爪的气势全都没了。以防会说出“求你爱我吧”一类的话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低头盯着烟灰缸,不转头看宋朝闻。

  宋朝闻坐在陆清身边,皱着眉轻轻咳了一声。

  陆清差点就缴械投降了。

  “我跟林深只是普通朋友。”宋朝闻的话毫无预兆。

  陆清用弹烟灰的动作来掩盖仓皇失措,但还是说:“跟我有关系吗?”

  宋朝闻自顾自道:“回东城是经纪人临时接的工作,以前签过约的,不方便推。然后又去北城给你奶奶看新房子,刚搬进去,她说不要大房子,和咱们院儿面积差不多。”

  陆清把烟灭了。

  宋朝闻沉默着看他。

  “如果你下一句话不是陆清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是为了跟你谈恋爱才来的,那就什么都别说了。”陆清抬头,电视屏幕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好不习惯。

  他在心里数到十,越数越慢,后来干脆再倒着数一遍回去,反反复复,宋朝闻始终没出声。

  失望攒到头,他站起来,不想坐在宋朝闻旁边了,怕意志力不够用,“你今天要是不准备走,三百一晚,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消失,否则翻倍。”

  宋朝闻在沙发上坐了很久。陆清洗澡的时候,他一直在看矮茶几上的烟灰缸。不知道是长时间没清理,还是陆清抽烟的次数比他想象中频繁,满满的全是烟头。后来陆清去睡觉了,宋朝闻还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发呆,里面只剩他一个人的影子。

  可陆清并没能睡着,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不停默念: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好想躲进宋朝闻怀里。

  好想说对不起。

  忍住了。

  你看,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