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8章 乖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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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是个戴全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像在例行公事,身边还有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全程没开口说话。诊室外挤满了人,陆清真想快点走。

  医生让陆清说最近有什么困扰,为什么想到来挂心理科。陆清此时心情极差,连续默念好几遍“不能对帮助你的人发脾气”,出声时语气才勉强平稳:“失眠,睡不着。”

  “持续多久了?”

  “很久。”陆清皱着眉,“不要问具体多久,不知道。”

  “那昨天是几点睡的?”

  “天亮之后。”

  医生在屏幕上迅速敲打,大概是稍后会记录在陆清病历上的患者自述--宋朝闻等着看的东西。

  陆清突然就冷静了。

  医生又问他最近情绪如何,他说:“没什么改变。”

  “情绪低落吗?”

  “反正没遇到需要高涨的事儿。”陆清刻意盯着医生的眼睛,希望这样更能表达诚意,“情绪就是普通人的情绪,有好事儿就开心,没好事儿就保持现状。”他如实说:“我没病,家人让我来的,我只是没拒绝。”

  结果医生问陆清,直系亲属是否有病史,“得排除有没有遗传因素。”

  陆清酝酿不出合适的表情,干脆没有表情,“死了,我没见过,不知道。”

  一时间脑海中出现两个选择,一是演一出戏,把自己表现得悲观厌世恨不得立即去死,然后每天被精神药物的副作用折磨,变得麻木迟钝放弃爱人,到时再看看宋朝闻会不会大发慈悲心软一次。

  二是算了。

  “有没有出现过一些极端行为?”医生问:“或者有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想法,但还没实施。”

  陆清选二。

  “没有。”他说:“我什么心理问题都没有。”

  “那你的家人为什么让你来?”

  “因为我说爱他,想跟他在一起,他觉得我有病。”

  “近亲吗?”

  “我的叔叔,照顾我长大的人。”

  医生沉默许久,光是推眼镜的动作就重复了三次,他的眼镜根本没有往下滑,陆清简直担心他会突然说“你果然有病”。还好,给陆清把完脉后说的是:很可能是父母不在身边,过于渴望爱与被爱导致的。这话跟宋朝闻说的没什么两样,错把亲情当爱情,不是病,但是一种观念上的扭曲,或者潜意识里对自己有强烈的暗示,应该多见见阳光,接触更多的人,尝试做更多的事,转移注意力。

  陆清觉得失望透顶,可无能为力。他坐在角落填量表,没有一个答案选了真实的,测验结果一定会证明他是个过度乐观阳光的人。这期间有直接走的想法,然而困倦导致四肢酸痛浑身无力,能多坐一会儿就不想站起来,心想反正钱是宋朝闻花,把流程走完也不会死,索性不挣扎了。

  填完量表还得测血常规、心电图,杨助理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昏昏欲睡,陆清没去打扰他,自己一路找地方做检查,最后拿着报告回到诊室,医生说他一百一十多的心率不在正常范围内。陆清瞬间脑补了自己身患绝症无药可医的悲惨命运,又还好,医生说:“跟你失眠也有关,早饭吃没吃?”

  陆清说没有,医生就叮嘱他饮食要规律,少油少糖,陆清选择性把少糖两个字抛之脑后。

  “抽烟喝酒吗?”

  “不抽烟,喝酒。”

  “经常喝?”

  “经常。”

  “酒最好戒掉,至少你吃药期间不能喝,喝了就绝对不能吃药。”

  陆清又出去拿药,白色药片,只有一点点,小得还不如平时吃的维生素B6。医生说安眠药一次性不能开多了,让他按量吃完再来。

  一旁的实习医生已经把病历贴好了,陆清出了诊室后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医生说他“患者有抵触心理,抗拒治疗”,接着看见最下方的嘱托:药物由家人保管,严防患者发生消极意外行为,家属24小时妥善陪护。陆清看了想笑。

  回去路上,杨助理让陆清把病历给他,他在南城的最后一项工作完成,今天就要回东城了。

  陆清没给,说:“没多久就要复诊,难道你拿回去给他看了又寄还给我吗?”

  杨助理一想也是,“那我拍给他?”

  “我会给他看的,你别忙了。”陆清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装睡,他实在不想谈论这件事。

  坐在诊室里看见医生在键盘上按动的第一下,陆清就明白了:宋朝闻兴许不是真的认为他有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警告”他而已。

  宋朝闻不是保守派的思想,假如是别家孩子爱上叔叔,他都不会有任何抗拒反应,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切就不一样了。这爱脱离他的掌控。就像他先前在电话里对陆清说:你可能有点儿分不清爱情和亲情,什么时候能分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可他跟陆清分开的时间根本不够陆清把爱淡忘一点,他单方面认为差不多了,就无所顾忌地出现在陆清面前了。爱明明是陆清的,用来冷静的时间也不能由陆清决定。向来如此。

  “二十一天能养成一个习惯”,昏昏欲睡时,陆清这样暗示自己。熬夜都习惯了,“一闭眼就感觉到地震的病”也习惯了,没什么不能习惯。

  回到家后,杨助理拿了行李刚走,陆清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宋朝闻常用的毛毯。

  一觉醒来已经傍晚,头疼的状况丝毫没有减轻。手机显示有未读消息,打开看见是杨助理给他发来许多个哭脸,想来是他这一觉耽误太久,没及时按约定的那样主动联系宋朝闻,于是立即给宋朝闻打电话。

  为了不让宋朝闻发现新号码,特意从微信打的语音通话。响了一会儿,宋朝闻才接,接通后不说话,背景音是一段电影旁白。宋朝闻拿最佳男配的那部电影,陆清早就熟得能把台词背下来了,他安静地等接下来的两句:我有资格痛苦吗?本就是我一厢情愿。

  “小叔。”陆清蜷缩在沙发上,目光透过阳台深色的护栏,看到街对面的一户人家窗台爬满了茶花。宋朝闻在家里的那几天,陆清每天都在餐桌的玻璃瓶里放一束花,不等枯萎就换新的。粉玫瑰、香槟玫瑰,都是他想对宋朝闻说的话。宋朝闻不想听他说爱,他就只用无声的方式表达,宋朝闻不懂这些,还以为他的爱有所收敛,“你在家吗?”

  宋朝闻没有回应,“嗯”一声都不肯。

  “我也在家。”

  无意义的话,宋朝闻更不可能回答。

  陆清听着电话里的背景音,跟宋朝闻饰演的角色同步念台词:“我进行了一场深度的自我剖析,结论是我应该下地狱。”

  终于听见一点宋朝闻的声音,像一声叹息,太轻微了,听不出情绪。

  “小叔,你其实无所谓医生怎么说,对吧?你只是想让我死心,不是想说我有病。”陆清说:“你不否认,我就默认你是这么想了。”

  不求宋朝闻回答了,只要他在听,陆清就能一个人说下去,“你让我跟医生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他撑着沙发坐直,眼前的景象正过来,毛毯从身上滑下去,面前黑色的电视屏幕透出一道模糊的影子。他好像看不见那影子,仿佛屏幕中正在播放黑白默片,画面是他的童年,和二十岁的宋朝闻。

  “小叔,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最乖的小孩儿?”陆清别过脸,不想看回忆了,“就回答我这一个问题,行吗?”

  --你不能让我装了那么多年的听话全白费了。

  还好,宋朝闻应了声“嗯”。

  陆清笑起来,捂着脸,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表情有多难看,“再见,小叔,希望你有光明的未来。”

  这通电话里,他一个爱字都没提及。

  --有进步了,继续努力。

  晚上想出去喝酒,翻遍好友列表,能邀请的只有两个人--他因为感情问题打扰徐远川太多次了,何况陈风说徐远川的老师私下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最好不要经常占用徐远川的时间。但陈风酒精过敏,且一杯倒,还不知道他的秘密,叫出来话说不得,酒喝不得,不如算了。

  最后还是得一个人喝,随便找的地方,沉迷酒精的那段时间好像来过,对调酒师有点印象,他也是长头发,还教陆清怎么扎更好看。陆清没学会,他习惯把头发兜进卫衣帽子里,不过现在更长了,随手挽在脑后--想了很久要不要剪,从宋朝闻拒绝他的那次,他就考虑是不是应该“从头开始”,挣扎到今天,得出的结论是:我不。

  “又是一个人?”调酒师问。

  陆清坐在吧台,困得不想完全睁开眼睛,点点头,“给点儿刺激的,快睡着了。”

  “回家睡去啊。”

  “那不行,还没醉。”

  “非要醉了回?”调酒师问:“上次那个朋友还来接你吗?”

  陆清的困意都散了不少,“…上次是在这儿啊。”

  调酒师没听明白,“怎么不叫他一起过来喝?”

  陆清说:“不熟。”

  而这个不熟的人在隔天上午通过陆清的上一个手机号找到了陆清的微信,陆清睡醒后看见验证消息里的常幸两个字诧异了很久。他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跟常幸有联系了,他现在不送花也不演戏,更不打算跟谁一夜情,手机号换掉之后也根本没存常幸的号码,可想到常幸认识宋朝闻,内心又开始矛盾挣扎。挣扎到傍晚,等来一阵闷雷声,到底是通过了申请。

  常幸大抵有事在忙,好友加上以后没立即发消息过来,陆清对他多少有一些好奇,闲着无聊,就点开他的朋友圈看,然而显示三天可见,近三天什么内容都没有。

  晚上七点多,陆清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手机振动了一声,是常幸发来的消息,陈述句:出来喝酒。

  陆清想了想,没道理有酒不喝:地址。

  还以为常幸会选热闹一些的地方,甚至可能会是Gay吧,结果到地方了发现这里灯光敞亮,中式装潢,古香古色,像是茶馆。常幸选在二楼的包厢,把窗打开就是天井,探出头去向下看,满院桃花。酒器也是中式的,常幸依次介绍哪些用来盛,哪些用来温,以及所代表的寓意和礼仪。

  陆清感觉被上了一课,但没忘了此行的目的,“我能开始喝了么?”

  常幸说:“行,你喝吧。”

  陆清用了看起来最能装的瓷碗,本来想自顾自喝个痛快,放下酒坛又想到常幸说他买单,就给常幸也满上了,“你要不解释一下为什么请我喝酒?不然喝不踏实。”

  常幸听见这话竟然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问“你不知道吗”,不过他没这么说,“你漂亮啊,我喜欢。”

  陆清:“整点儿新鲜的。”

  常幸挑了挑眉,“不够真诚吗?”

  陆清没搭理他,低头喝酒时恍然发觉,自己一不高兴就不理人这一点似乎也是从宋朝闻身上得来的。算不清有多少习惯和优缺点都跟宋朝闻一模一样了,想一并改掉,相当于要把整个人重组。听起来很难,他想试试--二十一天能养成一个习惯。他又在默念。

  “林深。”常幸问:“宋朝闻带你见过他吗?”

  “见过。”陆清想起宋朝闻的感情史就头疼,不论过去多久都能让他心烦意乱,“那年暑假我刚好在东城,我见证了他们俩怎么在一起,热恋期有多甜蜜,后来开学了,没见证他们为什么分手。”

  常幸没怎么喝,陆清不主动和他碰杯,他就基本没举杯,掌心托着下巴,眯起眼睛,嘴角略微上扬,“听出来了,你那年就喜欢宋朝闻。”

  常幸早知道这事,陆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那年我才十五六岁,确定不了喜不喜欢,最多是吃醋。每天吃醋、每天嫉妒、每天难受。”

  “林深只比你大三岁,某种意义上,说明宋朝闻的确会喜欢小朋友,这么想的话会不会高兴点?”

  “不会,不关我事儿。”陆清说:“不是叫我来喝酒?提他们干什么。”

  常幸说:“林深不久前回国了,现在在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