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7章 我不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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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中旬,南城大学还在放寒假,小区楼下的街道比往日冷清得多。

  陆清捧着一束香槟玫瑰上楼,进屋把餐桌上玻璃瓶里的粉玫瑰换掉,然后把被子抱去天台晒。

  宋朝闻正在客厅看剧本,茶几上的水杯不冒热气了,陆清上楼的时候还在想:一会儿要不要重新给他倒一杯。想完就后悔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他杯子里的水温。

  被子铺在晾衣绳上,突然觉得今天阳光真好,明天也许就不会这么好,于是又下楼,默不作声地把宋朝闻房间的被子也抱上来晒。

  宋朝闻在陆清出门时抬头看了一眼,没对视,陆清没察觉。等宋朝闻抱着胳膊悠哉悠哉上楼,陆清早就把被子铺开了。头发缠在耳骨钉上没留意,习惯性把手指当成梳子插进发间往下扯,尖锐的疼痛猛烈传来,才想起自己真“叛逆”过一回。宋朝闻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正好看见陆清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听见脚步声靠近也没反应,直到宋朝闻也蹲下来,轻声叫他:“陆清。”

  陆清整个人像被定住,仍然不动,也不抬头。

  “怎么了?”宋朝闻抬手揉揉陆清的头发,“不舒服吗?”

  他把手收回来,衣兜里掏了两下,手握成拳,又伸到陆清面前,转个方向摊开手,掌心躺着一颗奶糖。

  陆清突然很想哭,但只是想想而已。没能逞强拒绝宋朝闻的好意,犹豫半晌,还是拿了起来,当即撕开包装含进嘴里,甜味瞬间扩散开。

  宋朝闻说:“别蹲着,不想站起来就坐一会儿。”

  陆清蹲久了再站起来,头晕眼花的时间比别人长许多,以前经常站不住,一头往下栽,每次都被宋朝闻抱起来或者背着走。可这个“以前”确实过于久远,得追溯到陆清的确分不清亲情和爱情的时候。

  有点怀念了,所以就着原本的姿势往前倾,倒在宋朝闻怀里,紧紧拥抱他,以防他走。

  宋朝闻把陆清抱起来,抱小孩儿似的,让他侧着头枕在自己肩膀上。上天台要经过一层空的楼梯间,这层没有电梯,只能走下去,宋朝闻看不见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缓慢。陆清知道这样下楼不安全,但不想下来,手心紧攥撕开的包装袋,刚吃过糖,好像声音都带着甜,“现在是温柔的叔叔吗?”

  第一次听陆清这么问,宋朝闻略微诧异,“我经常不温柔吗?”

  “经常。你每天都不一样,也可能是每小时,每分钟。”陆清说:“一会儿能不能不要把我放下来?不然你一定又不温柔了。”

  “没有这么夸张。”

  “有的。”

  “是吗?”宋朝闻想,难怪常听人说陆清有很多地方像他,他总认为陆清一天一个样,原来真有可能是受他影响,“没反思过这一点,我补上。”

  “不反思也没关系。”陆清想,反正你的反思从来都没有结果,“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宋朝闻脚步顿住。

  已经走到电梯门外了,陆清怕宋朝闻会立马松手让自己下来,连忙鼓足了勇气大胆亲吻他。勇气很难得,无暇顾及后果。果然,宋朝闻真的把他放开,眼神沉得像一口深山不见底的枯井。

  宋朝闻尝了满嘴的甜,他向来讨厌吃甜,“觉得很好玩儿是吗?”

  无法面对宋朝闻用这样的眼神问这样的话,陆清干脆不看他,转头按电梯,“你看吧,我刚才怎么说的。”

  电梯门打开,陆清在前面,但习惯站在原地等宋朝闻先进。宋朝闻自然也习惯了,先一步跨进电梯,等陆清进来按了楼层,才问:“难道今天是我的错?”

  陆清说:“叔,能不能不要谈对错,这个话题不论因为什么事情展开,到最后都会是我的错。”

  宋朝闻没说话。

  陆清只好道:“对不起。”

  说完又问:“小叔,你觉得恶心吗?”

  宋朝闻看着陆清的背影,兴许是电梯里温度低,陆清抱着胳膊,肩膀微微瑟缩。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陆清像在自言自语,“那你为什么不能像之前那样彻底离我远一点儿呢?明明什么都知道了。我还以为做不成陌生人的意思,是像别人家的叔侄那样,逢年过节见个面就差不多了。”

  “那是你希望的吗?”

  电梯门打开,陆清按住开门键,等宋朝闻出去了,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这次轮到他不想回答宋朝闻了,宋朝闻却转过身追问他:“回话。”

  “你能不能别这样了。”陆清说:“你不能对我好,又说不爱我。”

  宋朝闻拉开门,把陆清推进屋里,门在身后发出巨响,是宋朝闻生气了。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点儿东西吗?”宋朝闻掐着陆清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跟自己对视,“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父母是我的什么人?你问我恶不恶心,我说什么重要吗?假如你觉得这爱没错,说出去给别人听听,看看会有多少人说恶心!”

  陆清愣了一下,在想,看来网上的人怎么骂他,宋朝闻的确全都知道。

  “你以为我完全没考虑过吗?只有你有良心有道德,我就只会说爱与不爱?”陆清以为自己的语气会像宋朝闻一样,说不上激动,至少有起伏,可真把话说出来,他平静得像一汪死水,连自己都意外,“从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你的那天起,我就在被那些所谓的道德伦理折磨了。”说着突然笑起来,“你知道多少年了吗?一开始觉得恶心的是我自己,没说给你听过吧?没有影响你的情绪,没扰乱你的生活。”

  宋朝闻松开手,“后来为什么还是扰乱了。”

  “因为想对自己好一点儿。”陆清感觉不到奶糖的甜味了,刚刚才接过吻,还是哪里都苦涩,“你演了那么多年戏,没演过爱而不得吗?你都入戏到爱过别人,体验过没办法把爱当成秘密,所以跟别人在一起,这样都还是不能理解我吗?”

  “活在秘密里会想去死,对吧?”陆清笑着说:“你可能没到这种程度,因为你说爱,他就跟你在一起了,我不能说爱,还要看着你爱别人。”

  宋朝闻看着陆清,短时间内没能相信这些话,于是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变?没变啊。”

  陆清攒了一肚子的抱怨想说,想嘶喊、想怒吼:你总说让我不要影响你的情绪,有没有想过我接受过你多少负面情绪。我在心里说了无数次爱你,每天都在用你能够察觉到的行动表明,为什么一旦说出口就罪大恶极。

  想发泄的话都乱成一团,连思想也读不完,好在并没有说出口的打算,否则一定语无伦次。

  “从那次电话挂掉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在你面前演戏了。”

  话音落下,筋疲力尽。其实只说了一点皮毛而已,却觉得这辈子的话都说尽了。

  杨助理春节期间一直跟着宋朝闻在片场,杀青之后,宋朝闻就给他放了假,陆清下午出门前,看见杨助理发了条朋友圈,说:打工人打工魂,回去上班了家人们。配图是一张机场照片。宋朝闻的工作时间从不固定,陆清以为他是接了新戏,没多想,手机放进衣兜里,门关上的前一秒忍不住从缝隙中偷偷看了一眼,位置太偏了,只能看到宋朝闻一点点睡衣的绒毛。墨蓝色的。

  他们两天没有说过话了。

  今天不想坐地铁,叫了辆车去徐远川的工作室。那条老街不让车行驶,下车后得步行一会儿,陆清顺路称了一小袋巧克力泡芙,发现天气好的时候一边在安静的柏油路上走一边吃甜食,获取的快乐是加倍的。到了工作室,袋子里只剩最后一个了,被徐远川骂骂咧咧地拿走。

  人前露过一次脸,陆清就不那么排斥了,昨天问徐远川还缺不缺模特,徐远川说缺,前提是不介意跟别人搭档。陆清自然不介意,他说他是冲着工资来的,有钱赚,什么都能干。

  “我意思是宋哥会介意吗?”徐远川说:“这需要跟人有亲密接触。”

  陆清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你觉得他会介意吗?”

  “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见了,如果又有无聊的人借机骂你,宋哥不会生气?”不管宋朝闻爱不爱陆清,至少在各方面把陆清保护得很好,这有目共睹,徐远川没法忽略。

  然而陆清却能直接替宋朝闻给出答案,“不会。他不在意这些,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徐远川道:“这话是不是还有另外的解读方式,比如他不在意,就认为你也不在意,或者说,他不在意,你就不许在意。”见陆清眼中有痛苦一掠而过,他连忙解释:“你的表情是这么传达给我的,说错了就当我放屁。”

  陆清什么都没说。

  搭档今天没来,陆清只需要拍一些单人照。工作室有单独请摄影团队,徐远川怕陆清第一次不适应,跟着来当后勤。

  刚到隔壁那条满是生活气的柏油路,侧拍师的机器就没关过,他负责记录一些拍摄过程,后续剪成短视频发出去,也是宣传方式之一。

  “随意一点儿没关系,本来就是挑着发的,有时候放bgm,原视频静音。”说是来当后勤,场景一固定,徐远川就捧着一碗豆腐脑坐在店家门口的竹编椅子上跷二郎腿了,“你后退一点儿,别拍到我。”

  摄影师说不会,徐远川就点点头,“下次还是给你化个妆吧。”

  被阳光包裹,陆清气色很好,穿一件白色的羊羔毛外衣,气质都跟着柔和了不少,听见这话不禁偏了偏头,“你认真的?”

  “认真的,就给你化那个叫什么笑眼妆,微笑唇。”徐远川嘴角上扬,指指自己的酒窝,“你表情太难看了,活泼一点儿。”说着又对摄影师道:“他上镜,照片儿挑起来容易,不用拍很多,反正剩下的没法儿给他拿去发,拍多了还浪费。”

  他们工作室的模特还有一项义务:把网页上没用到的图拿去自己微博上发。模特本身没有知名度不要紧,不少人会主动在店里找模特的ID搜索关注,属于互相宣传。这事以前看个人意愿,后来发现效果不错,就改成硬性规定了。

  “为什么?”陆清问:“我用微博啊。”

  徐远川对他翻白眼,“你现在是有一点儿争议在身上的,行吗?你号儿没被挖出来就万幸了,他们也就广场上刷一刷,你站出来还得了?别他妈上午公开下午退网。”

  陆清脸上终于有笑容了,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让他心情好。

  他原本打算重新注册一个小号用来跟工作室互动,他正在用的号粉丝数不少,但没人知道,不方便拿来用--他喜欢看电影,经常写一些影评,包括每次没给宋朝闻看的另一份观后感,后来都被他发在网上了,反响还算不错。最初的目的是想等关注他的人更多了,他再拿去给宋朝闻看,想象中的画面里,宋朝闻也爱他,他还对宋朝闻说:你看,我好歹能配得上你吧?我们永远有共同话题。

  看来想象的确无法成为现实。

  杨助理一来,宋朝闻就得把对面的房间空给他,跑来跟陆清睡同一张床。陆清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想跟宋朝闻亲近,做梦都想被宋朝闻抱在怀里,一方面觉得,越跟宋朝闻亲近,越像奋不顾身跳进了沼泽地里。自寻死路,越陷越深。

  陆清当天晚上就失眠了,这失眠持续了三天--宋朝闻每晚都背对着他,中间空出一道银河。陆清不知道宋朝闻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人就在身边,想跟他说话,又怕吵到他,想过去拥抱,又怕被讨厌,哪怕什么都不想,还担心辗转反侧的动静大,惊扰了宋朝闻的美梦。

  至于白天,他们根本不说话。

  今天也是一样,陆清盯着宋朝闻的背影,在想宋朝闻身上滚烫的温度,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感受到困倦时天都蒙蒙亮,被杨助理叫醒后却才早上八点。根本没睡多久,头还在疼,睁大眼睛也费劲,而宋朝闻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问杨助理:“小叔呢?”

  杨助理支支吾吾没回答,转移话题说:“那个,宋哥让我带你去趟医院,提前预约好了,咱们半个小时后出发,时间应该差不多。”

  “哦。”陆清应了一声,起床洗漱。

  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做体检,之前一直都在东城做,找宋朝闻熟悉的医生,宋朝闻陪着他去,从来没落下过。陆清想,看来最近没有回东城的打算,体检竟然也在南城做。

  不过发生了那么多,宋朝闻还没把这事耽搁,像又硬塞给了陆清一个爱他的理由。要是没有这层血缘关系,陆清都要怀疑这个叫宋朝闻的人是成心吊着他了。既不跟他在一起,也不让他死心。

  出租车上一个多小时,下车后四处陌生。

  这家医院陆清没来过,比他之前感冒发烧去的医院要大得多。

  “你知道怎么走吗?”他问杨助理。

  杨助理让他放心,“我前两天做过功课了。”

  陆清跟在杨助理身后,穿过一栋楼,电梯上到第四层,走廊上人不多,也闻不到多浓的消毒水味,但杨助理的脚步越来越慢。

  “你是不是忘了在哪儿?”陆清四处看了看,“我去问问?”

  “不是,别…”杨助理回过身,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感到抱歉,又像有事拜托,还带着一点让人不好拒绝的可怜,“你听我说啊小陆,这是宋哥交待我的。”

  “你说。”

  “他说…就是…让你一定跟医生说实话,病历回头给他看。如果发现你…对医生隐瞒,他就带你去东城的医院。”杨助理越说越煎熬,“东城的医生他认识很多…他可以…替你说。”

  陆清眉头紧蹙,正想问杨助理到底什么意思,却瞥见他身后的诊室明明确确写着“心身医学科”。

  宋朝闻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陆清几乎要笑出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觉得我不正常?”

  杨助理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上的表情像在说:我也不容易,求求你不要为难我。

  “我自己问他。”陆清说着就要给宋朝闻打电话,“我还真他妈想问清楚到底是谁有病。”

  “他回东城了。”杨助理没伸手阻止陆清,但说:“现在应该…已经起飞了。”

  陆清动作顿住,听见诊室广播在叫他的名字。

  “行,不为难你。”陆清深吸口气,点点头,“我进去。”

  他想,他再也不会因为一颗奶糖就心软了。

  “再也”,算不清用这个词对自己承诺过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