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叙话片刻, 唐青动了动被萧亭团在掌心里的指尖,示意可以松手了。

  萧亭放开他,道:“今日可是来视察榷场, 正好人都在, 一道看看吧。”

  侯在不远的官员里, 有几副面孔唐青见过, 瞧着眼生的, 萧亭为他引荐。

  萧亭眼神里灼着光, 几分温柔低磁, 几分自豪,仿佛在给人介绍他的宝贝,道:“这是边贸监察史唐大人。”

  另外二三人看着王爷这般态度, 立即主动迎上前恭声问候。

  几番交谈,唐青与萧亭和一群官员巡视榷场,有专人引路,行动起来方便许多。

  他们将首批从外族运送的货资都打开看了一遍, 运送官还罗列了一份货物的清单。

  清单用外族的文字写在羊皮卷上, 随行官员中有识得外族语言文字的, 当即为唐青翻译。

  在榷场停留将近两个时辰,唐青看了送来的牛羊、兽皮和各类角料。

  而成群的马匹,则统一送到平城的殖马场进行检验,待登记完成,平城官方准备的物资也会送到对方手里,达成交易。

  这日的公务暂告一段落,他放下手里的竹简, 捏了捏眉心,靠在铺着兽褥坐垫的椅子上缓了口气。

  手边的茶已经放凉了, 唐青接过萧亭重新递来的温茶,垂首慢呷。

  萧亭道:“可是累着了?”

  唐青微微点头,继而摇头:“所幸今日你在,身边的人太多了,若只我一个,恐怕应付不来。”

  他不擅长跟那么多官员打交道,方才几番应承,比一整日待在书房里办公还要疲累。

  此时周围的官员都被遣散,唐青和萧亭仍坐在榷房里。

  萧亭看着他:“先送你回府歇息?”

  唐青不想那么早回去,率先起来,道:“去街上走走,出来也有两个月了,难得到冀州一趟,给兰香和梁王府寄些东西。”

  又笑道:“王爷为冀州的主人,可能为我介绍当地特产?”

  萧亭:“乐意效劳。”

  二人走出榷房,背身靠在屋檐下的韩擒瞬间跟在唐青身侧。

  他像一把如影随形的刀,唐青走到哪,便出现在何处。

  三人走在平城街头,无论是谁,品貌气度俱为万中挑一。

  很快有人认出萧亭,正要行礼,萧亭向其示意不必出声,牵着唐青上了马车。

  萧亭亲民,战后冀州恢复建设时期没少下过民间,平城当地的百姓都见过他。

  萧亭面含歉色:“看来本王打乱了此行的兴致。”

  唐青往马车内侧靠了靠:“无妨。”

  他们身处平城最热闹的华荣大街,拐过附近的商业范围,人潮便会减少许多。

  待喧声弱下,唐青掀开车帘,韩擒坐在驾车的马夫一侧,专注望着他,道:“大人可要下车。”

  唐青:“周围人少,就从这儿下去吧。”

  韩擒扶着他从马凳落地,萧亭微眯双目,横出手去扶唐青另一条胳膊。

  唐青打量左右两侧,笑着收回自己的手。

  “我又不是年老迈不动步子的白头翁,何须如此?”

  朝街面直望,虽不若华荣大街那道楼坊林立,但小摊小铺的数下去也不少。

  在唐青右方十丈之外,小食铺子的摊主正向着他卖力吆喝。

  “公子,几位爷,过来买点吃食呗,不好吃分文不取!”

  摊主身着冀州溧城的服饰,平城繁华,遂赶来做些小本生意,还不曾见过冀襄王。

  萧亭微微笑了声,自然而然地牵起唐青走近小食摊子:“你这摊主好大口气,不好吃不收钱,不怕赔本?”

  摊主左手一比,在胸前比划了个大拇指:“俺的手艺在溧城街上可是顶有名的。”

  说着,讪讪一笑:“不过平城收取的租金比起溧城可不便宜,俺只能在这道摆摊先挣点钱,几位爷,你们就赏脸尝尝吧。”

  韩擒看着贴在铁锅上的东西,迟疑道:“大人,不如我送你去城东的馆子。”

  他担心街上的东西不干净,唐青脾胃一般,如果吃了生病如何是好。

  唐青笑道:“自古小摊出美食,先尝一块吧。”

  他接过摊主递来的小食,掂了掂,道:“还挺香。”

  摊主笑呵呵道:“公子识货,这正是溧城独有的薄皮小酥饼。”

  平城街头买卖馕饼的小摊小铺不少,配料比较单一,唐青吃过馕饼,此时尝一口酥饼,眸子微亮。

  “面薄软韧,皮煎得很香,裹在里头的馅料放得很足,汁水都渗到了皮上。”

  面皮内裹着牛肉、蔬菜、鸡蛋、豆腐等,小小的一个煎饼,不及两根手指大,滋味十分浓郁。

  他笑着跟身旁二人说道:“你们也尝尝。”

  韩擒身形未动,萧亭先接过剩下的另一份酥饼,尝过之后,道:“果然不错。”

  当即跟摊主买了所有的酥饼,准备打包带回府上给那帮老小子们尝尝鲜。

  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周围的小食摊看他们这么好说话,纷纷拿着售卖的吃食推荐。

  无一例外的,萧亭都将其打包,过程等待的功夫,三人走到不远的饮铺内,要了壶凉茶坐着吹风。

  唐青眸光含笑:“怎么都买了?”

  萧亭:“难得高兴,花那些钱能让他们早些时候收摊,就当行件善事。”

  不禁又笑着开口:“许是从前老天见我行善,将这份好惦记了,才让我受此眷顾的遇见你。”

  萧亭直言不讳地袒露对唐青的心意,韩擒听在耳边,暗自捏起指节,只恼自己没有萧亭那样细腻柔情的心思。

  饮铺迎面吹来几阵风,唐青舒服地呷着茶水,道:“适才在榷场碰见那日遇见的少年。”

  萧亭知他有话要说,专注倾听。

  唐青道:“少年叫做木之,我听他说家里有位大哥在冀州参军。”

  “王……”唐青改口,“我观军中将士,一人参军,可使三口之家勉强度日,但只要有一人生病,便无力支撑,那位木之小少年,便是迫于生计出来挣钱,急着给患病的母亲救命。”

  “将士们的月俸我没有考量的参照条件暂且不议,就家属患病一事,可否提高将士在医疗方面的待遇?比如他们的家属可借凭据就医,免费或给些折扣让他们看病取药,如此一来,将士家中有个依托,也好稳固军心,团结士气,减少士兵逃逸的几率。”

  萧亭轻转茶杯:“此事,过几日我召军中副将商议,如若合适,就照你说的调整。”

  唐青笑道:“多谢。”

  他欣赏萧亭的这份心意。

  他们二人虽已相互表露心迹,却没有因为关系的亲近而盲目听从他的建议。

  目光相触间,正要继续开口,外头的摊主陆续把打包的小食送来,萧亭交给随行的下人,吩咐其带回府上。

  饮完凉茶,萧亭准备带唐青到另外的地方闲逛,他们出了饮铺,转个道,却见附近的百姓行色匆匆地陆续朝前方赶。

  韩擒扯住一人,问:“何事这般惊慌。”

  百姓道:“四角巷的周家走水了!”

  他们顺着百姓所指的方向,疾步赶到巷子里一户人家的院子前。

  大门已被火苗吞噬,拎着木桶想冲进去救人的百姓束手无策。

  众人无计可施间,只见韩擒跃入围墙之中,不等唐青反应,率先进了屋院。

  萧亭拉着他:“莫要惊慌,四周危险,你站远些。”

  继而声色微沉,将周围旁观的百姓往更远的范围疏散,询问:“可有报官。”

  百姓道:“报了报了,一刻钟前就有人跑去报官,人都没到呢。”

  唐青望着彻底淹没在火焰里的大门,担心地走了几步,只见破落的火门被掌风一扫,韩擒左右手共抱着三人出来。

  韩擒把三人平放在地,只见他们面色焦黑,最小的那个约莫两三岁,伸手探至颈脉,已无气息。

  唐青和萧亭问:“如何?”

  韩擒摇头:“窒息而亡。”

  又去探另外两名夫妇,气息十分薄弱,尚有一丝挽救的机会。

  他们在巷道里逗留约莫半刻钟,官府的人总算赶到火势现场。

  此时院子已彻底烧成焦黑色,萧亭皱眉,冷道:“府衙办事效率如此之慢,让刘鸣过来见本王。”

  亲眼看着这群公职人员效率缓慢,萧亭当即要对其问责,并派人将周家三口进行安置。

  四角巷被萧亭命人封锁,即问责官员,查究火灾缘由,安置受伤百姓三件事他亲自着手处理。

  一次游街活动因为突如其来的火灾提前中止,萧亭跟进此次火灾意外,遣人调查,而唐青被韩擒先送回王府。

  途中,他从怀里取出一条干净的锦帕,打量韩擒熏黑的面庞,道:“擦一擦。”

  韩擒接过帕子,面无改色,心脏却在嗅到属于唐青的气息时猛地抽紧。

  想着唐青仍会关心自己,便恨不得把脸埋入这方沁香的帕子上。

  唐青问:“可有受伤?”

  韩擒喉结轻微滚动:“无事。”

  唐青:“可怜了那个小孩,好好的一家子竟遭遇这样的难境。”

  韩擒:“大人心地慈善。”

  唐青轻叹:“若非你及时进去,那两个大人怕也保不住命。”

  到了王府,唐青回房更换衣服,之后短暂的小憩,一觉很快清醒。

  暮色已至,管事请他到前厅用膳,唐青摇摇头,在院中踱步:“我等王爷。”

  韩擒苦涩地紧了紧嘴角,道:“先生,还请先吃点东西,若王爷知你这样等他,也会担心。”

  唐青揉揉眉头:“那便先去用晚膳吧。”

  待他走远,韩擒捏着掌心的那块巾帕,似又舍不得将其揉皱,展开叠好,收入袖内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