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之策开始推行后, 梧郡热热闹闹地传了好一阵。每日能在街头巷尾中听到百姓闲谈,农忙时分,休息的空隙也聚在树荫下议论此事。

  头几日百姓们还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渐渐地, 官府放出减免赋税和粮价制定的告示, 巡街的官兵陆续多了起来。

  哪家摊铺超过规定的粮价做买卖, 官兵先对其劝服, 若不听劝, 只能强制执行, 令其关门。

  如若百姓们发现商人哄抬粮食高价,亦可检举,经核查情况属实, 可得半袋米作为揭发的奖励。

  有些小农小户,家中无甚背景,对此番举措只能配合,而有些做大的商贾, 素日里垄断惯了, 要他们降低粮价, 简直无异于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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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唐青带韩擒和李秀莽出来探查情况,经过西市的梁记盐铺,便遇到物价纠纷引起的斗殴。

  一身着灰色粗布短打的男子上盐铺买盐,发现盐价并未依照官府放出的告示降低,便冷着脸要求他们改价。

  盐铺管事的自然不干,可瞧见男子发黑煞冷的面色,叉腰怒骂几句后, 挥了挥手,周身便冒出十几个平日里搬盐的帮工来。

  这些帮工时常劳作重活, 偶尔充当打手,浑身肌肉鼓鼓涨涨,教训一些地痞流氓不在话下。

  唐青他们站在人群外,望着盐铺前粗布短打的男子双拳应对几十个拳头,虽落了下风,但周身气势更盛。

  俗话说得好: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被围殴的男子便是那等不要命的人,尽管身上伤着了,可拳头回击起来愈加蛮横,让围殴他的打手没讨得太多好,反而对他那股劲发憷。

  唐青道:“好大胆子,居然当街闹事,最近巡街的官兵不是多了,怎么不见来管管?”

  旁的百姓道:“谁敢管梁记啊。”

  听百姓闲谈,才知晓梁记在梧郡横贯了。

  他们几乎垄断了郡城的盐,按理来说,盐过去由运营盐司的官方管控,再授权给指定的商家买卖。

  可日子久了,梧郡内得到盐司授盐买卖的商铺只剩三四家,其中属梁记规模最大。

  梁记垄断的日子过惯了,做事蛮横无理,但他们今日对上的,亦是素有“铁命”一称的石敢。

  唐青听着,道:“这石敢,有故事?”

  百姓道:“那可不。”

  经旁人七嘴八舌地插/话,唐青将大致信息拼凑了个完整。

  原来石敢最初在官府里任职,别的官差一向见机行事,遇到不能得罪的,不该得罪的,笑笑就过去了。

  偏生石敢固执,认定的理不会放过,曾经就带着人去查了好几家欺诈百姓的豪绅商贾,为此得罪人,时不时招来报复。

  石敢早年丧亲,独身一人,遭遇报复并不畏惧,每回都打得找茬的人落败而跑,遇到憎恶他的豪绅,也敢直面回击,横到大伙儿都怵他的程度。

  石敢一人,就如名字,固执,没什么不敢做不敢当的,太过耿直认理,把梧郡里的绅豪门户得罪大半,官府不敢留他,早年就遣他离开衙门,省得再生事端。

  唐青道:“听着倒是个难得的硬汉。”

  瞥见石敢让几个打手困住手脚,动弹不得之际挨了几拳。

  唐青皱眉,道:“救他,韩——”

  话音未落,韩擒跃起至人群内,帮被围殴的石敢解围。

  梁记管事瞧见来了帮手,怒从心起:“来人啊——”

  伴着怒叫,迎面又包抄来一伙人,目标对准唐青和李秀莽。

  李秀莽拉唐青躲到边上,迎到前方跟打手纠缠起来。

  暗中护卫的禁军见唐青身边有难,立刻现身,帮李秀莽把周围包抄过来的打手制伏。

  高空忽然抛出一名受伤的打手,对方滚在地上哀嚎,目光瞅见躲在木架后的瘦弱身影,忙拿起脚边的木棍,欲拿石敢的这个同伙出气。

  眼看木棍直冲唐青,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先生——”

  “大人——”

  韩擒踩着一人的肩膀纵身高跃,在禁军赶到前徒手拦住敲下的木棍,用力将打手踹远。

  带人赶来救场的郡守望着惨乱的场面头疼不已,喊道:“大胆,竟对巡察史大人动手,来人啊,把闹事的人全部抓进牢里!”

  场上动手的人全被带入大牢,唐青无暇顾及,让李秀莽暂时去跟进,他拉起韩擒替自己挡下木棍的那只手,有些六神无主地道:“先去看大夫。”

  木棍带着许多屑刺,韩擒的掌心除了被擦伤,还扎了不少小木刺。

  韩擒道:“先生,镇静些。”

  对上韩擒沉着的目光,唐青微微压制失控的情绪,道:“先回官驿。”

  *

  驿馆内,大夫还在赶来的路上。

  韩擒单手挑出掌心的木刺,他面无改色,唐青却唇角泛白。

  他想帮忙,望着拔出来后渗血的小木刺,指尖顿在半空。

  韩擒见唐青仍在出神,心中暗叹,为了转移他焦虑的心绪,道:“还请先生替我拿出伤药。”

  唐青怔道:“在哪里。”

  韩擒道:“怀中。”

  唐青顺着衣袍内摸,取出一个瓷瓶。

  瓷瓶的样式与花纹有些熟悉,像是……

  唐青想起什么,韩擒清了清嗓子,主动承认,道:“先生送的。”

  药瓶正是过去唐青从梁王府逃路途中,曾随手给“元蠡”的伤药。

  元蠡是韩擒假扮的,药自然就给了他。

  瓶中的伤药早就敷完,韩擒未将药瓶丢弃,而是一直留着,装了伤药随身携带。

  唐青:“……”

  他哑声问:“韩擒,你、你那么早就喜欢我?”

  看着韩擒没否认的神情,唐青忽然低头,在那微抿的唇边啄了一口。

  韩擒:“!”

  蓦然睁大一双沉黑星目,话刚到嘴边,大夫赶至门外。

  韩擒:“……”

  看他被迫咽话的模样,唐青不觉莞尔。

  “你先让大夫处理伤口,我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回来。”

  韩擒嗓子哑着:“嗯。”

  *

  书房,唐青平定心绪后,趁着得空,书写上呈回朝廷的密信。

  来梧郡已有一段时日,如今变革之策正在有序推行,该和皇帝定期报告工作进度了。

  他拟好信,涂了火漆,交由官驿的差吏,急报往邺都送。

  *

  十日后,远在千里外的帝王收到密报,不动声色地展开信纸,看完后,神情平淡。

  李显义狐疑:莫非唐大人事情进展不顺利,未能完成皇命?

  萧隽淡道:“底下那些官员给孤上奏时,哪个不问候孤的心情如何,龙体可否安康。他倒好,公事公报的口吻。”

  李显义松了口气,脑子一转,道:“陛下,唐大人此番竭智尽忠,沥胆披肝,可见心底把陛下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欲解其忧,对陛下甚为关怀啊。”

  萧隽:“是吗。”

  李显义:“定然是的。”

  萧隽执了狼毫:“也罢,给他回封密信。”

  落笔首句便是:顷奉惠函,谨悉一切。梧郡此行久远,卿近来身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