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尧觉得这几天叫不动宋隐雪。宋隐雪下课跑得比泥鳅还快，根本抓不住。
白川尧之前租的地方合约到期，他另租了个安静且便宜的房子。高瞻几个可算逮着机会为白川尧花钱，非要替他交房租，尽管知道白川尧宽裕后肯定会以别的方式还回来。
“要不要叫宋？”高瞻找好了饭店包间，一行人在等白寿星来。
“叫他干嘛？”尚子栎拒绝。
“他之前还问我老白的生日来着，估计给忘了？我看他不太想理老白。”高瞻说。
“什么时候来？”宁零开口。
“不应该啊，约的六点。”高瞻看看手表，“都七点半了，要不我们先吃，老白来了重新点？”
“你自己叫两个饼垫一垫。”尚子栎无情的说。
白川尧本来都在路上，被父亲一通电话叫了回去。两人本来没什么交流，几句话不对付，白建平把烟灰缸向白川尧砸去，气得坐在沙发上喘气，继母在一边收拾一边说着软和话，“川尧也不是故意顶撞你，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你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白川尧额头给烟灰缸的角擦到，有点红。同父异母的妹妹从房间小跑出来，拿出自己的画让白建平看，求表扬的意图很明显。她钻进爸爸怀里，眼睛却撇向白川尧，笑得分不清是天真还是挑衅。
白建平老来得女，自然是喜欢，何况母女两在他面前都贴心，倒是显得白川尧多余。妹妹在撒娇，白川尧起身准备出去。白建平抱着女儿，一眼也没有再看白川尧，冷漠道，“翅膀不够硬就学你妈，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不会再接受你的任何安排。”白川尧说完，捡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走。
“川尧，别任性，你爷爷也是默许的，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宛瑶竹去拉住白川尧。
“放手。”白川尧挣脱手，明明手劲没有多大，却把她推的一踉跄。
继母把凳子碰出好大声响，又怯懦上前：“川尧，你有气撒出来也好，今天是你生日，阿姨给你做了饭菜，吃完再走好不好？”她说的言辞恳切，妹妹听到激动的跑出来，嚷嚷着要吃。
白建平在屋里没动，继母去热菜，又失手打翻了盘子。
“用不着讨好我，没必要，舔一个已经够累了。”他这句话没说完，白建平气冲冲从屋内出来，拿着球杆就要往白川尧身上砸。
宛瑶竹一副隐忍的表情，眼泪默默无声的流，一把接住球杆求情。白建平脸都青了，“你让开，我今天不打死他。”
白川尧可笑的看着女人，“别演了。有这功夫，不如对付其他想爬床的女人。”
白川尧将烟头插在菜上。有什么好庆祝。
他用力阖上的门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低沉响亮的咒骂。
白建平从小就搞一言堂，无论是做父亲还是做丈夫，在白川尧这里都是失败的。他从不隐瞒坏脾气，把最不经加工的状态呈现给亲人。白建平从不屑于伪装，连食言的借口都不好好找，他们只有在白建平接待客人的时候能够看到三分和气。他的权威由暴力叠加，是掩盖脆弱、多疑、无能的最好方式。
而让白川尧备受打击的，是看到自己和白建平的相似性。恨他，却与他越来越像，他所有劣迹斑斑都照单全收。
白川尧在走在冷夜，心早冻得结结实实。裤兜里手机震动不停，他选择性回复，告知高瞻他们不必等他。
宋隐雪的信息一遍遍弹出，他按了接听。
“你可算接了！先别说话，6、5、4、3、2、1，白川尧，生日快乐！我要做第一个祝福你的人。”宋隐雪的声音清脆，微微鼻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白川尧只呼出来白气，连“谢谢”两个字都挤不出，喉头堵得慌。
“你在哪里呀？”宋隐雪见他没出声，知道他在听，“别挂，不管你在哪里，现在来找我，我在烟波路117号冰场。”
又等了几秒，白川尧还是没动静，宋隐雪耐心耗尽：“快点答应我！”
宋隐雪大声嚷嚷，全然不顾溜冰场外的路人围观。他今天包了场，没想到800还不够，老板狮子大开口要2000，他把兜底都掏空，要是白川尧不来，他的钱就打水漂了。
“你不来我就冻死在这里。”宋隐雪不等他拒绝先挂了电话。
一小时。
两小时。
三小时。
连老板都要收工了，白川尧还是没有出现。
“小伙子，一会儿你走把鞋放柜子里锁好，早点回家。”老板搓手说。
宋隐雪蹲在冰场入口等，抱着腿储存热量。给白川尧发了无数条信息都石沉大海，虽然不想卖惨，但是真的有点辛酸，心一横拍了一张自己冻肿了的手的图发过去。不到半小时，白川尧终于来了。
宋隐雪听到脚步声，飞快扑过去，“你再不来估计我明天就上头条了，男孩冻死街头无人问，是人心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又不回宿舍，不怕查寝？”
“查就查吧，最近不回去的挺多的，法不责众。”宋隐雪没心没肺笑。
宋隐雪拉着他往冰场里面走，他用纸杯路障搭了蜿蜒的S型滑道，“你会溜冰吗？不会也没关系，你穿好冰鞋慢慢走，我拉着你。”
白川尧见到满场荧光棒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跟着宋隐雪的走，每到一个路障拐角节点，宋隐雪就会揭开上面的布，让白川尧去拿那个礼物。
白川尧从起初的意外，到十七个礼物全部汇总至一处，才觉得心跳很猛。
“我准备了17个，给你补齐了！你要是不喜欢，送人也……不行，必须喜欢！”宋隐雪让他自己拆，自己则去滑道清理路障，旋身贴地滑行，套娃一样收纸杯，一气呵成。
白川尧只顾着欣赏他的身影，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在对面吃宵夜，偶然看到的一个溜冰高手重叠在一块，突然明了。原来那么早就闯进他的视线。
“快拆啊！”每个礼物还用马克笔写了两个人的姓：Bad宋（赠），good白（收）。白川尧笑，给他取外号挺顺溜。
宋隐雪围着白川尧滑圆圈，白川尧透过稀薄的荧光和月色，起身拦截住那道飘逸的身影，“避开我就是为了做这个？”
“没有避开你。都不喜欢啊？早知道你这个反应，我就只准备一个，省的一堆纸袋，我都包抽筋了。”宋隐雪噘嘴。
“没有不喜欢。”白川尧怕宋隐雪不信，还补充，“都喜欢。”
“最喜欢哪个？”宋隐雪问。
宋隐雪就像叼了耗子回家的猫，不摸头表扬这事儿就没完。
“我回去慢慢看。过来。”白川尧把宋隐雪拉近，瞅他冻肿的手。
“本来还想在这儿许愿吹蜡烛的，太冷了，我们换个地方吧？”宋隐雪把礼物找了个超大编织袋装好，“去澡堂吧，我怀疑脚也长包了，得回回温。”
白川尧的火气被宋隐雪熨帖下去，心下一片澄澈回溯。宋隐雪没有任何功利性，靠近他，温暖他。
表面上所有的兵荒马乱都被木讷掩埋，白川尧只是蹲下去帮宋隐雪脱掉冰鞋，脱下羽绒服裹住他单薄的身躯。
宋隐雪还挣扎，他就武力镇压，耳畔叽叽喳喳“你冷不冷”“你底子真好”“还没到啊”“你要是早点来也不至于，我脚指头都要掉了”“你得补偿我”……
两人终于走到了澡堂门口，宋隐雪还没走进里间就被剐得差不多。
“我还没来过你们的澡堂，我原来去日本的浴场，都没、没这么豪放。”宋隐雪缩成鹌鹑。
他们没有要技师，白川尧说互相搓就行了。宋隐雪从水里被搓到了岸上，红得就像熟透的虾。
“慢、轻一点……啊……”宋隐雪忍不住喊。白川尧没有放过任何角落。
“不、不行了，我觉得我没有那么脏。不用了，要破皮了……”宋隐雪忍不了。
宋隐雪实在没劲了，瘫在瓷砖上呻唤。白川尧只好叫了一个技师，他趴着，被人按得特别畅快，坐起来按腿的时候方向刚好可以看到宋隐雪。
真像条鳕鱼，胳膊腿只顾着抽条，没有附着多少肉，显得劲瘦有余，壮实不足，现在还不老实地躲技师的手，被按着屁股的颤了颤，白川尧忍不住想上去帮忙捏。
好不容易捱过了全身按摩，宋隐雪身上火辣辣，完全不敢下池子，表示再也不来受罪了。
“你快点，别泡了！我手都起皱了。”宋隐雪自己快活不成也不让人爽，“去吃蛋糕，这儿太热了，一会儿该化了。”
这家浴场二楼三楼是休闲区，交泡澡钱还可以住一晚，很划算。按脚的单人沙发床，排列一溜，熄了灯要不是鼾声此起彼伏，他们还以为撞入了棺材铺。
宋隐雪头皮发麻淌过了睡眠区，硬把白川尧拉去了西边自助餐区，放好蛋糕，小心拆了包装，插好一根蜡烛，对白川尧说：“快，许愿。”
“我没有愿望。”
“怎么可能有人没愿望。”
只有不愿对人言说的，或是自己都知道不能实现的。
“真的没有，我不过生日。”
白川尧亲口说，宋隐雪才意识到高瞻没有骗他。
“你是想不到吗？要不我帮你许？”宋隐雪说。
白川尧点头，宋隐雪无比虔诚的许完愿，吹了蜡烛说：“你知道我许的什么吗？只有我们两知道，应该没关系。”
白川尧靠在凳子后面，看着烛光摇曳下彤黄的脸，随着空气明灭起伏问：“什么？”
“我希望你别再受伤。”宋隐雪口无禁忌，完全不管这个话听起来多么矫情，想到什么，继续补充，“往后都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白川尧没有动静，宋隐雪继续：“有点简陋，你不要嫌弃。我DIY不太行，看裱花师弄好简单，眼睛一下就会了，可手不听使唤，只能做成这样了。”
“做这些，不上学？”
“也没有，我就晚自习没去而已，很多东西都是蛋糕店现成的，没花多少精力。”
“不要浪费时间做这些。”
“怎么叫浪费时间？人是活年轻的时候，是活某一瞬间。如果那些瞬间里有一点能够让你回忆起我，那你认识我，就不是普通人认识我，我认识你，也不是普通人认识你。”
白川尧没有去追究这番话是怎么从宋隐雪口里说出来，却懂得其中的含义——我想跟你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
宋隐雪突然开窍一样明白白川尧的疑问，哪怕想要含蓄一点，却脱口而出：“还用问吗？你看不出来？”
白川尧拿不准开口，蜡烛的油已经滴入蛋糕里，他用手掐灭了摇得他心慌的火。
两人沉默了片刻，骤然安静和氤氲起的蒸汽，让空气变得潮湿。手也湿，心也湿。
“你保证，我说完你不会掉头走，不会拿我当变态。”宋隐雪微红，这些话本来打算在冰场说。
白川尧又笑了，“那得看什么话。”
“那我不说了。”
“嗯，别说了。”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没有好奇心吗？宋隐雪计划好的表白被打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