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然从床榻上坐起,闻弛递过一杯水，叶云然端着喝了两口，闻弛就在旁边无言看着。
叶云然一觉睡得不错,很舒服，身上也没有疼痛,他微微按了按受伤的地方，有些许顿感,感谢医疗科技的发达,只是两天不能剧烈运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闻弛突然道：“想请假了。”
叶云然：？
学校请假制度严着呢，而且闻弛还在交换期,躺这儿的如果是他,那还有可能请假，否则都叫说梦话。
“别那么看我嘛,”闻弛盯着叶云然疑惑的眼神,“就是想想而已。”
“我没事了。”叶云然说,“你去睡觉。”
他发现闻弛整个人表现得不太对,尤其是眼神,明明已经天亮了,他好像还在夜里似的。
不管闻弛嘴里翻出什么花来，事实都是守着自己枯坐了一整晚,看不出精神怠惰只能说年轻人精力充沛。
闻弛没动：“下午我就得走了,去联盟的路上可以补觉，现在跟你多说说话。”
这套说法听起来真是相当耳熟,但是立场变了，叶云然：“昨晚建议我打镇痛剂的时候，我怎么说的,你怎么说的？”
风水轮流转啊。
叶云然当时也是想多跟人说会儿话。
闻弛顿了顿，眼珠子缓慢动了动。
叶云然穿着病号服，掀开被子下床：“把话还给你——我也可以看着你睡。”
“我其实还不困。”闻弛退了一步，“先吃早饭吧，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叶云然从物品上的标记明白了这是在哪家医院，他摇头：“我去，你休息。”
伤已经好了，就剩两天修养，不是需要小心捧在手里的伤号，叶云然也不用别人拿他当易碎瓷器对待。
“我去见医生，床让给你。”这里是间单人病号房，叶云然把旁边的屏幕划过来看，“把床单跟枕头换掉……”
这种事通常是服务机器人干，不过不同的医院按钮可能不一样，叶云然还没找到时，闻弛就要起身：“不用麻烦，我跟你一起去找医生——”
叶云然在他肩膀上一按，用不大的力道把人坚定按住：“坐着。”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叶云然俯视的目光很平静，平静下是不由分说，闻弛仰着头，跟他对视片刻，僵硬的肩膀在叶云然手掌下慢慢放松。
从叶云然醒来开始，闻弛的整个情绪其实都是紧绷的，他自己或许意识到了，但僵直了一整晚的情绪，即便自己想放，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下，大脑既清醒又飘忽，呈现出诡异的状态。
闻弛缓缓吐出一口气，脑子回过点神：“好，我在这儿等你。你去见医生吧，叫服务机器人的按钮我来找。”
叶云然看闻弛从悬浮的状态抽/离了，这才松开手，点点头。
叶云然去见了医生，拿到报告，出医院大楼买早餐前，他先在附近的服装店买身衣服，把病号服换下。
买衣服的时候导购看到他简直眼前一亮，恨不能让他多试几套，可惜叶云然不是来逛街的，随便挑了一身，换好就走。
医院附近一家早餐店内，叶云然按照平时在学校里闻弛吃早饭的习惯帮他点了一份，等待打包时，店里有人给他打招呼。
“哟，早啊小美人，你男朋友怎么没黏着你？”
叶云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知道这张脸，是昨晚一起执行护卫任务的雇佣兵。
男朋友是说闻弛？
“早上好。”叶云然礼貌打过招呼，说，“我让他休息了。”
雇佣兵诧异：“现在才休息，不会一晚没睡吧？嘶，现在小年轻谈恋爱都这么黏糊的吗！”
雇佣兵一口吞下一个虾饺，抹了抹嘴，指指点点：“嗨呀，你是不知道，昨晚你在飞梭上昏睡后，他那肩膀抖得，我还以为他哭了呢。”
叶云然修长的睫羽翕动，琥珀色的眸子睁大了：“哭？”
“哦当然，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不过还是被你们小年轻的劲头吓了一跳。”
雇佣兵大咧咧道：“反正我以后要是谈恋爱，肯定找个省心的。”
叶云然虚心求教：“什么才算省心？”
雇佣兵其实就随口一说，没深入想过，叶云然这么问了，他也就顺着想了想，摸着下巴，不太确定：“呃，就是顺其自然？反正不用我多操心或者牵肠挂肚，想起来就聊聊或者约到一起，没想起来就算，不费时费力。”
叶云然还以为能学到什么新知识，正在尝试跟人相处和看过很多恋爱教程的叶同学得出自己结论：“我觉得你说得不太对。”
听起来不像要认真谈恋爱或者成家，更像是约个露水姻缘。
他恍然大悟：“所以你还是单身。”
雇佣兵：……他是被这对AO轮着嘲讽了是吗！
等着，他这次休假就去找个人谈恋爱，像他这么有魅力的人，以前不谈是因为不想，只要他想，绝对能轻松恋爱，以后要是有缘，秀给这俩小子看。
叶云然拎好了早餐，回到医院病房，他抬头时本想出声，但看清屋子里情形后，把话咽了回去。
叶云然轻踩脚步凑近，闻弛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
床单和枕头根本就没有换，还是自己用过的那套，闻弛没盖被子，还穿着防弹衣，可能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头发支棱在枕头上，倔强地造型跟主人性格还真是很搭。
不过脸的基础在这儿，还是帅的。
在没事做的时候，单纯欣赏帅哥来养眼静心的话，叶云然觉得自己也可以看上半天，突然就理解了点闻弛守了自己整晚的行为。
叶云然把打包袋子放下，拿出自己那份，走到门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开始吃，避免吃饭的动静打扰到闻弛。
不过闻弛也没睡多久，一两个小时后，他眉角抽了一下，从梦里醒来，茫然几秒后，懊恼地抓了把头发，从床上翻身而起。
这回换成叶云然跟他打招呼了：“醒了？”
闻弛看到叶云然的脸，梦里带来的烦躁劲才散了，慢慢呼出一口气：“……嗯。”
病房里有给食物加热的地方，此时说早饭太晚，说午饭太早，但饿了半天了，管他呢，叶云然把食物加热，递到闻弛手边，闻弛用风卷残云的速度下肚，精神总算是缓过来了。
叶云然看着他吃完：“我们回学校吧，你需要在舒适的环境里再休息一会儿。”
昨晚他昏睡前那句“你也别痛了”显然没起到宽慰效果，根据雇佣兵的话能得知，闻弛起码好长段时间情绪波动都挺大的。
睡了两小时后闻弛看着正常多了，不再执拗，从医院大门出去时叶云然想了想，无声牵住了闻弛的手。
这次没有询问，也没有别的话，直接就拉住了他的手。
闻弛眼神轻轻动了动，同样没有出声，但立刻回握，牢牢拽紧了。
温热的，叶云然想。
跟昨晚自己在树下，闻弛匆忙冲过来时不一样，那时候他掌心好凉。
是平时闻弛掌心的温度，嗯。
回到学校后叶云然在宿舍冲了个澡，他得把自己的情况写说明报告给老师，接下来两天理论课照上，训练课就不参加了，邮件发完，看到闻弛给自己弹了条消息。
闻弛：##
叶云然：##
叶云然：睡吧，等快到该出发的时间点我叫你闻弛：OK打完这条，对话框里暂时没了动静，闻弛应该是睡了，昨晚的任务还得写篇报告书，叶云然不是到最后一天才会踩着死线写作业的学生，横竖没事干，就把报告书写了。
他写得很快，写完看了眼时间，又想了闻弛一次，接下来的时间做点什么好呢？
叶云然想了想，打开一个文档，里面躺着的是他对恋爱教程的实践心得，以及在相处过程中对自己情绪和感知的剖析记录。
他不断回忆起昨晚受伤后闻弛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到今天的各种举动，一点一滴回想细节，再思索自己的每种感受，打字的手指由快渐渐变得缓慢起来。
最后他茫然地停下手，看着屏幕。
曾经主治他的医生说，他很有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再触动或者唤醒其他情感，除了家人，很可能不会再有谁能让他在乎。
但是……从昨晚到现在，除去任务，他脑子里好像装的都是闻弛。
如果说先前是因为闻弛就在自己旁边，视觉带动大脑感知，可这会儿闻弛躺在宿舍里，都不再他面前了，他心口又因为想起闻弛而产生了陌生的感觉。
我好像，是在乎他的？
叶云然手指从浮空的屏幕上撤下，冷冰冰的电子文字却在他眼里跃动成了线条，拉扯着心脏的线条，陌生的音符在跳动，试图撞击常年不化的坚冰，对他诉说什么。
是被遗忘的自我挣扎着，想告诉自己什么事。
叶云然静坐半晌，而后滑动屏幕，从网上找到了曾经主治医生如今的联系方式。
叶云然斟酌着，给医生写了一封邮件。
*
闻弛是被终端语音通讯的声音叫醒的，来电显示叶云然，他揉着眼看了看时间，给他留出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收拾下再出发，刚好。
闻弛接了通讯，就这么悬在身边：“下午好，谢了。”
“休息好了？”
闻弛掬了捧冷水拍在脸上，声音听起来是正常了：“嗯，恢复如初！”
叶云然听到他收拾的动静：“我在1号门等你，送你到空间站。”
之前不送是因为确实没空，今天既然有时间，叶云然要送，闻弛也没拒绝。
叶云然还不是在1号门干等，他租了辆车，闻弛去拉开驾驶室的门：“我来开吧。”
叶云然点点头，坐到副驾驶，他换下了今天在医院附近随便买的衣服，穿回了自己的服装，今天的装扮很简单，一袭白衬衫，头发却不是像平常那样扎在脑后，这段时间头发稍微长了一点，他将头发绑起，从颈侧搭到身前，垂在锁骨的位置。
发丝软软搭着，看起来随意又慵懒，但就算随意也随意得恰到好处，非常漂亮，一点小变化又使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不管看多少次，闻弛都觉得在各个模式间切换自如的叶云然真令人赞叹。
闻弛将车停在空间站外的停车场，两人走到离内站入口还有百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只有持票才能进入内站，送行的话到这里就可以了。
周围有匆忙的行人，也有一样送行的，这次没有提问，闻弛抬手自然抱住叶云然，叶云然也将手搭在他背上，回了一个拥抱。
松手后，“再见”的话都说完，叶云然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闻弛朝前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入口，却不知为什么停下了。
叶云然：？
闻弛突然转身，在叶云然不解的表情中跑回他面前，明明没几步路，不可能跑累，但闻弛却来了个深呼吸，仿佛做了多么费劲的事。
他没做多么费劲的事，但说了比较费劲的话。
他说：“云然，我能吻你一下吗？”
叶云然在他话语里缓缓睁大了眼。
闻弛下了很大决心，飞快道：“就碰一下额头，你看作礼仪吻也、不，还是别，总、总之不会过于冒犯你。如果你觉得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那我就下次再问。”
叶云然睁大的眼睑缓缓耷下，恢复平常，从昨晚起，闻弛其实一直就不怎么安心，他能感觉到。
但他同意闻弛的请求，不只是为了让闻弛安心。
只是他觉得……自己能接受。
叶云然微微垂着眼：“嗯，可以。”
闻弛呼吸窒了窒，白兰地的信息素飘了出来，紧张、愉悦都被信息素出卖了。
叶云然感到自己的脸被郑重捧住，眼前的光被闻弛身形遮挡，靠得实在太近，他不由地闭上眼。
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他额头上。
叶云然感到自己心口颤了颤，不是错觉，非常明显，颤得他手指跟着一紧。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但在那点温热里，他感觉到自己仿佛真变成了对方手里的珍宝，被温柔地对待了。
蓝叶薄荷的信息素也飘荡出来，轻飘飘在空气里，拨动着白兰地。
叶云然头一回从内而外地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欢我。
闻弛确实在告诉他，什么叫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