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闻弛心都碎了。

  叶云然已经解除了面具,脸色苍白,唯有唇上染着干涸的血色,红得触目惊心。

  闻弛把他的手抬起,双手拢在掌心,架狙时沉稳无比的手此刻却在颤抖,叶云然微微睁大眼,动了动手指,回握过去。

  不可思议,这是除叶风声外第一次有人替他担心成这样,好像在跟自己一起痛,而且叶云然的心境也与被叶风声关心的时候不同,总觉得,自己的疼痛仿佛顺着交握的手被分担了一半,奇异地连疼痛都减轻了。

  “滴滴,治疗完毕。”机器人收回医疗枪,“断骨已经固定,内脏有损伤,需要进入医疗仓全面治疗,请乘上飞梭前往医院,担架,担架。”

  “等等,”闻弛问,“不用担架,直接移动的话会造成二次损伤吗?”

  机器人肯定回答:“不会,骨头固定得很好。”

  闻弛:“那就不用担架了。”

  叶云然手撑了下地面,试图起身:“我自己——!”

  “走”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被闻弛抄过膝弯,直接打横抱起。

  闻弛脱掉了沾了泥土的战术外套,只剩里面干净的防弹衣,他搂着叶云然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不脏,你靠着。”

  叶云然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闭上眼偏头靠在了闻弛怀里。

  叶云然的洁癖是分场合的,战斗起来谁也顾不上小事的时候,他自己也不会在意,但闻弛帮他在意了。

  这时候什么都不说反而是最好的回应。

  闻弛带着叶云然上了飞梭,这是今晚行动队准备的小型飞梭,陆续又送上四人,有人还在昏迷,由机器人固定躺好。

  闻弛跟总指挥汇报去向,善后用不着他了,可以陪叶云然去医院。

  叶云然靠坐在他怀里,忍着疼问:“情况如何?”

  “击杀十七,逮捕六人,追击目标有三人,宾客全部无恙。我方雇佣兵有两人不幸遇害,伤者情况我不知全数……”

  闻弛停下话语低头,看着叶云然额上冷汗直冒,手紧了紧,又不敢用力,毕竟叶云然在他怀里,怕把他抓疼。

  他从旁边拿过一块干净的巾帕给叶云然擦了擦汗:“还疼得厉害?用止痛药吧。”

  闻弛叫来飞梭上的机器人,机器人给叶云然检查后道:“他的疼痛位置口服药效果不行,需要镇痛针剂。”

  镇痛针通常带有安定效果,打完就得犯困,叶云然从怀里仰头,微微抽气,看着闻弛下颌线:“你这周回来,我们还没怎么说过话。”

  闻弛嗓音很低:“没事,我只看着你也是满足的。”

  叶云然:“不无聊吗?”

  “不会。”闻弛捏了捏他的手,“永远不会。”

  叶云然闭了闭眼,让机器人给自己拿药。

  闻弛帮忙解开叶云然衬衫领口,把衣服褪下露出肩膀,叶云然肩头圆润,锁骨如翻飞的蝴蝶,精致漂亮,很美的场面,但闻弛没有半点旖旎心思,除了把这人好好护在怀里,别的不作他想。

  机器人手法娴熟打下针剂,闻弛给他拢好衣服,叶云然裹着衣服,闻弛裹着叶云然。

  镇痛剂生效很快,叶云然慢慢眨了眨眼,困意涌上,闻弛调整了姿势让他脑袋靠得更舒服:“睡吧,我守着你。”

  叶云然带着倦意“嗯”了一声。

  “闻弛。”眼前视线渐渐模糊,完全睡过去前,叶云然嗓音变得闷闷,“我不疼了,你也别痛了……”

  带着慵懒的鼻音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在闻弛怀里睡了过去,长长的睫羽在眼下盖出一小片阴影,面上没有对敌时的凛冽,也没有忍痛时的倔强,睡得很恬静。

  看到他睡着后,闻弛才轻轻抽了口气,一拳砸在了飞梭舱壁上,“咚”地一声,砸得手生疼。

  “哔哔!”

  机器人冲到他面前,不解地转了转脑袋,闻弛在叶云然醒着时那稳定的声线再也没撑住,哑得不行,喉咙哽得发疼,挤着声音对机器人说:“没事,不好意思。”

  医疗机器人又把头转回来:“是否需要检查手掌?”

  “不用。”

  闻弛收回被砸红的拳头,把叶云然一只手托起来,低下头,用额头死死抵着他手背,肩膀颤得厉害,呼吸声粗重,听得医疗机器人又靠了过来转着小小的机械脑袋。

  大概是听着怕此人呼吸过度,直接厥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呼吸的动静才轻了。

  “喂。”

  一个受伤的雇佣兵叫了闻弛一声。

  闻弛抬起头,眼里布着血丝,这一眼像只受伤的野兽,看得见惯了鲜血的雇佣兵心底都是一突,差点给这个小崽子吓住了。

  雇佣兵清了清嗓子,稳住:“喝水吗?”

  闻弛盯着他,半晌没吭声,在雇佣兵差点以为自己点开恐怖频道前,才沙哑着说:“不用。”

  说罢又要低头,雇佣兵忙叫住他:“诶等等再自闭。”

  “他是你什么人?亲人,哥们儿还是小男朋友?”

  闻弛低头看了看叶云然的脸,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我喜欢他。”

  雇佣兵:“哦,男朋友。”

  他老神在在:“看你年纪小,我正好也没事干,给你做个开导,雇佣兵和军人有些相似处,选了这个行当,对很多事就要保证平常心,我也不是咒他,但他受点小伤你就受不了,上战场怎么办,你拿这种心态怎么混?”

  雇佣兵觉得自己说得很有哲理,但碰上了闻弛个反骨,他抬眼就是一句:“我不。”

  闻弛:“又不是机器人,为什么对所有事都要平常心?”

  “他对我说,他疼。”

  雇佣兵“嘿”了一声,半嘲着拉拉嘴角:“说疼,所以呢,你以后还能把他拴裤腰上带去战场?”

  闻弛拿血丝未褪的双眼直直睨着雇佣兵:“他是战士,我也是,我们会有各自的战场,战场上不能感情用事。但离开战地,他肯把疼痛告诉我,我就陪他一起疼,私人时间,不管哭还是笑都不犯法。”

  任务完成,他做到了最好,现在难受一下碍着谁了?

  况且叶云然是个疼了也哭不出来,开心了还不会大笑的人,闻弛就要热热烈烈跟在他身边,痛的时候替他难受,高兴的时候笑给他看。

  他要把精彩纷呈的真实捧到叶云然面前,让他近距离触碰感受,拿到一点东西,去填上自己的心。

  “去他妈的平常心。”闻弛哑着嗓子吐字,“我难过就是难过。”

  雇佣兵噎住,完蛋,小崽子好像比他说得更有哲理?

  闻弛捏着叶云然的手指,嗓子不再那么哽:“我不需要开导,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热心。”

  看出来了,还吃了一嘴狗粮。

  雇佣兵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说话经常不把门,方才已经算是尽量客气,但什么“拴裤腰带”上就是嘲讽,闻弛可没忘记这个,道完谢,嘴上的仗还是要算一算。

  雇佣兵刚想说不用客气,闻弛就道:“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前辈您没谈过恋爱吧?”

  雇佣兵:……靠。

  由于刺杀行动闹得太大,塞西亚庄园的宴会不得不提前结束,但是如果还有客人愿意在庄园过夜,晚上再玩玩,叶家也会很乐意招待。

  部分宾客深思熟虑后决定留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掌握帝国高层消息的动向,自然也得大胆一点,毕竟,闻元帅和二皇子都留了下来。

  三楼某房间内,叶风声、闻元帅和二皇子坐在桌前,今晚抓捕刺客时留了活口,本来要审问,但一眨眼活口也全死了,倒不是自杀,而是被植入了生物芯片,远程控制,全灭。

  得到这个结果,三人里只有威廉脸上还笑得出来,一派轻松。

  叶风声知道威廉就是这种做派,理解,但看不惯,不冲突。

  “就算留了活口,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我没有想暗示谁是幕后黑手的意思,”威廉唔了一声,“我今天来这里,也是想让两位知道,我跟某些人不一样。”

  叶风声扬了扬眉,闻元帅坐在椅子上,目光依旧没怎么变,威廉放下酒杯,笑意总算收敛了点:“皇帝陛下今年身体不怎么好。”

  现在医疗水平非常高,作为皇帝陛下,从健康管理到医疗,都是顶级配置,疾病不会威胁他的生命,如果有什么不可抵挡的,那就是衰老。

  威廉这么说,那就是皇帝陛下终于在衰老中开始力不从心了。

  他年轻的时候壮志勃勃,一心最爱事业,两个孩子都是老来得子,他对皇子们的情感非常复杂,因为看着他们成长,总会明白意识自己老去。

  对两个皇子,他给的父爱不多,不过该给的培养还是有。

  “我其实不爱王冠,因为它不仅象征着权力,还是责任,谁接了,就得扛起万众期待,那是非常沉重的东西。但我那位哥哥,实在是小心眼,不容人,太过分了。”

  威廉十指交叉:“比方说你们两位想做朋友也好,亲戚也罢,我是乐见其成的,但我哥哥大概就不太开心。”

  这一套说辞下来课真是精彩,暗示国王老了,又挑明大皇子没有容人之心,没有哪句话在拉拢他们,但句句话其实都在朝两家示好。

  早些年二皇子从政的能力不出众,大皇子进入国议会的时候,二皇子最早还在小职位上磨蹭,的确看着只想顶着皇室名头舒服过日子。

  但无论转变的原因是什么,无论是谁把他推到今天的位置上,威廉跟穆尔的争斗已经注定,除了往前摘下皇冠,没有别的退路。

  闻元帅和叶家联合后,本来是不用着急,但这次的刺杀,还有皇帝已老的消息,估计得让他们重新思考一下了。

  “很高兴今晚与元帅还有伯爵交谈,嗯,庄园也很美,我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有我的房间吗伯爵?”

  叶风声恭敬道:“当然,殿下,早已为您准备好了。利尔,为殿下引路。”

  二皇子离开后,叶风声把自己砸回椅子里:“都是什么事……”

  他捏着眉心:“你觉得今晚究竟是谁动的手,皇帝、两个皇子,还是国议会的某些老东西?”

  “都有可能。”闻元帅居然这么回答。

  他们两刚还在和威廉交谈,却把威廉也算在了嫌疑人里,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还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给忽悠瘸的。

  “但如果陛下身体状况的消息属实……我们就不得不动了,穆尔和威廉迟早要闹一场,我们想完全置身事外,不可能。”

  “二选一,押谁?”

  *

  叶云然一夜无梦,睁眼时,明亮的光线从窗户照进,天花板很陌生,他刚一眨眼,就听到旁边椅子剐蹭地面的急响。

  “你醒了。”

  是闻弛的声音。

  “渴不渴?还是说饿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一句话三个问题,叶云然转头,看到闻弛还穿着作战服,身上还有硝烟味,自己躺在病床上,而闻弛身后是椅子。

  床头边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早上八点,一针镇痛药下去,居然让叶云然赖了个床。

  闻弛的脸上看不出多疲倦,但叶云然福至心灵,微微睁大眼:“你一直守在这里,没睡?”

  闻弛顿了顿,视线漂移,在思考怎么说,当叶云然抬手勾住他手指时,肩膀才无奈一松,笑了笑:“我说过要守着你睡的。”

  “而且你睡着的样子好看,是我自己舍不得移开视线,看着看着,就忘记时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