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一路策马,劲风扬起他的发刮过他的脸,一口气冲到城外后,才稍微冷静了点,勒马停下。

  飞雪没跑尽兴,觉得可以再来几次,打着响鼻晃脑袋。

  楚昭胸腔里擂鼓震震,撞得他生疼,恨不能仰天长啸控诉某个人的可恶行径。

  沈子衿!!

  官道上的人们好奇地看向白马上的英俊郎君,身量颀长,生得又俏,看得能让人心驰神往红了脸,但就是……郎君表情不太对啊。

  胸膛起伏,看着像着急赶了路,气息不稳,他眺望远方出神,一会儿春光满面,像情窦初开得了甜头的小伙子,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像路边单身小黄狗。

  嘶,好复杂,看不懂。

  楚昭完全没有被围观的自觉,从衣襟里掏出玉佩,玉佩被焐热了,他伸手擦了擦,又不甘心地捏了捏。

  虽说沈子衿脸蛋白皙如玉,但手感可完全不同,沈小侯爷面颊又滑又软,什么玉也比不上。

  秦王妃和东宁公主的车架已经过了十里亭,楚昭要是敢光明正大追过去,跑出京城地界,皇帝当天就敢给他好果子吃。

  沈子衿是算准了自己拿他没办法。

  玩政斗的,心可都太脏了!

  百八十个心眼全都用到他身上了,钓得他这些天不上不下。

  还好今天为了送行,穿的也是一身很能拿出手的衣服,没有辱没仪式感。

  不对,沈子衿这撩完就跑的负心汉,压根儿就没给他仪式感。

  楚昭一边浸在蜜罐子里,一边咬牙切齿,恶狠狠想,等我把你逮住,你就等着吧!

  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那是我让着你呢!

  楚昭冷酷地哼了声,用跟表情完全不同的力道,把玉佩轻轻放进怀里,妥帖地放好了。

  他调转马头,悠悠哒哒进城,快到城门口时,他想了想,又把玉佩拿出来,仔仔细细佩戴在腰间,把同心结下每一根穗子都理得整齐顺溜。

  守在城门口的巡防营士兵朝他行礼。

  王爷刚刚那么急吼吼冲出去,吓得他们以为有什么大事,但结果只在城门不远处立着发了会儿呆,什么都没干,又不紧不慢回来了。

  楚昭朝他们点头:“嗯。”

  他进了门,墙上今日值守的王副统领下来,王副是个正经人,满脸凝重:“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人手的话,我等随时恭候调遣。”

  楚昭:“没事。”

  他瞧了瞧一脸庄重的王副统领,同样正经八百对他道:“你眼神好,有没有发现我跟出城时有什么差别?”

  “嗯?”

  王副统领眼神确实不错,他巡防的时候,人群堆里小偷小摸他都能一眼抓出来,可他把楚昭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啊。

  全须全尾,人好好的,没外伤,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精神气也很好。

  王爷是在考验他什么能力?

  王副统领又把视线移到马匹上,试图看出点别的什么。

  楚昭好整以暇,也不催,任他看,但片刻后,王副统领败了。

  “末将愚钝。”王副统领愧疚,“还请王爷指点。”

  楚昭:“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看到我腰间的玉佩了吗?”

  王副统领一个钢铁直男,这才注意到:“这是?”

  难不成是什么很重要的信物?

  楚昭满意他的上道:“龙凤佩知道吧,都是成对的,本王一个,王妃一个。”

  王副统领认真听着。

  楚昭:“王妃亲自系上的同心结,送我的。”

  王副统领:所以?

  楚昭看着他茫然的神情,恨铁不成钢,但他今天有一半的好心情,能原谅除沈子衿以外的所有人,因此宽宏大量:“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悟了。”

  楚昭说完,骑着马悠悠离开。

  王副统领原地琢磨了半晌,后知后觉灵机一动:等等,他不会是被秀了吧?

  王副统领:“……”

  那可是堂堂秦王,杀伐果断的秦王!能干这么不靠谱的事?

  副统领恍恍惚。

  楚昭今天休沐,沈子衿不在家,他走哪儿都觉得空空荡荡,尤其这狡猾的猫,给了玉佩就跑,跑出京城了还在他心口挠痒痒,闹得他不得安宁。

  他坐立难安,出了秦王府,去找他游手好闲的三哥说说话。

  三皇子楚锦旭当场应下:“哎哟,我正还想去找你呢,弟媳不在京城,想念吧,无聊了吧,走啊,哥哥带你喝酒!”

  两兄弟来到锦绣阁,楚锦旭从他那纨绔标配的后院里带了三个漂亮美人出来,在他们吃饭的包厢,两个弹琴,一个专给他倒酒。

  楚锦旭摇着扇子笑:“哎呀,我弟弟暂时成了孤家寡人,可我不是啊,美人们,对吧?”

  楚锦旭把这些人挑到后院,最多是装样子的时候搂搂腰摸摸小手,那都是给外人和承安帝眼线看的,除此之外没做过出格的事,还花钱锦衣玉食把他们养着,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

  因此这些美人们也乐意伺候他,跟楚锦旭关系是真好,跟着楚锦旭起哄。

  被楚锦旭和他美人们包围的秦王:“……”

  楚昭本来不想戳他哥的心窝的,可人家都舞到脸上来了,不杀杀他威风简直说不过去。

  楚昭指了指自己腰上的玉佩:“三哥,看这个。”

  楚锦旭瞄一眼就知道东西不错:“龙凤佩啊,成色挺好的,最近喜欢戴玉佩了?”

  楚昭:“子衿给我的。”

  楚昭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一招杀出重围:“我王妃给的,你有吗?”

  楚锦旭:“……”

  美人们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瑞王殿下没有呢!”

  楚昭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如果他哥哥懂现代梗,现在立刻就会想到经典表情包,可他哥不懂,唉,这世上最能明白他的还是沈子衿。

  沈子衿。

  楚昭念着这个名字,喝了杯酒,想来想去觉得不行,如果就这么放过他,那么接下来好些天自己都会六神无主百爪挠心。

  不行,他等个同心结都被吊了好些天了,怎么还要被牵着鼻子走。

  楚昭放下酒杯,思考着如何扳回一城。

  京城外,树影幢幢,一列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车队正平稳走在官道上,浩浩汤汤,打眼看过去,全是人。

  不仅有秦王府自己的侍卫侍从,还有锦衣卫,毕竟队伍里还有东宁公主,宫中不添些人手说不过去。

  太监小福子装作无意提了锦衣卫一嘴,承安帝想着锦衣卫反正没别的事干,撑排面是他们的看家本事,就点了锦衣卫。

  殊不知,这正是沈子衿要的效果,毕竟如今锦衣卫可是他的人。

  指挥使尹洌随行在列,他跟着沈子衿尝到过甜头,知道谁才是能让锦衣卫出头的人,因此办事很尽心,这次挑的人也都是好手。

  沈子衿坐在马车内,摸索着手里的玉佩,打跟楚昭分开后,他脸上红晕就没下来过。

  楚昭应该已经看到玉佩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说真的,沈子衿从前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谁,他从小成长的环境糟,就没体验过良好的家庭,也没近距离看过健康的爱情。

  全身全心去喜欢一个人,交托情感,他无法想象。

  但是,秦王府这个地方太好了,好得他一想到要离开,居然会感觉舍不得。

  因为里面有个人,会给他一个温暖又安心的窝。

  避风挡雨,炊烟袅袅,有柴米油盐,也有欢声笑语,做完手里的事,就迫不及待想回去的地方,不就称之为……家吗?

  等退休后也住在秦王府,待在楚昭身边,天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好像也不错。

  沈子衿摸了摸发烫的脸,抿抿唇,低头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楚昭那么喜欢他,收到玉佩应该能开心吧?

  沈子衿承认自己这事儿办得不太地道,他一边想看楚昭高兴的样子,一边又怕自己招架不住他的眼神,居然只敢趁离京的时候把东西送出去。

  碰上感情的事,他就像只遇上陌生东西的猫,只敢先小心伸出肉垫轻轻试探,一碰就跑,躲得远远的,探头悄咪咪观察情况。

  沈子衿面颊眸子都醉在春风里,他瞧着玉佩,浅笑中染着从未有过的心绪:给点时间缓缓也好,等最冲动的劲儿过去,下次见一定能好好说清楚。

  沈子衿想着,尹洌在外轻扣车窗。

  “王妃,”尹洌道,“公主殿下想请教您学问,是否方便过来?”

  沈子衿回神,应道:“嗯,让他过来吧。”

  马车停了停,车门打开,东宁捧着书进来了。

  沈子衿心道这孩子是真的卷,根本不用人盯着学习,他给东宁讲了个问题,就告诉他要注重劳逸结合,把书阖上,让他看看沿途风景,休息会儿。

  但光看风景也挺无聊的,两人又开了棋盘,寓教于乐,是学下棋,也是玩。

  出远门用的马车非常宽敞,座椅都是能直接当床的,用的橡胶轮胎,也很稳当,但不可能完全不颠簸。

  从没出过远门的东宁很不幸的,晕车了。

  这小孩儿不舒服还不说,要不是脸色都白了被沈子衿瞧出来,还打算继续憋着。

  沈子衿:“停车!”

  他赶紧叫随队的大夫来给东宁看看,又心疼又无奈:“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

  东宁攥紧了手,垂下头去:“……我不想拖后腿。”

  是他自告奋勇要跟来的,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了行程。

  沈子衿叹气,给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但我发现了,我会觉得我这么大个人还照顾不好你,也太失职了。”

  东宁慌张:“不是皇嫂的错!”

  沈子衿摸摸他的头:“那之后不许再瞒着我,我们说好了?”

  东宁红了眼眶,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嗯……”

  沈子衿原本计划着连夜赶路的,赶个四天三夜,也不算特别快,要是有人对他们的速度有疑虑,就说中途他不舒服,于是想着不如加快脚步早点来玉州修养。

  但这么看着,第一晚还是原地修整好了,也给东宁一点适应时间。

  夜间大家扎营,沈子衿在马车内躺下后才发现,他自己也需要点适应时间,因为尽管马车的软榻已经铺得很舒服了,但睡在车厢里总有点儿别扭。

  认床了,睡得不太好,躺下好半晌才能入眠,而且睡得很浅,外面的虫有时候叫得高声了,他都会迷迷糊糊醒一醒,然后再迷迷糊糊继续睡。

  到了半夜,守夜的侍卫们耳朵尖的,忽然听到了马蹄声。

  朝他们这边传来的马蹄,而且速度很快,是疾行。

  众人立刻警惕起身,凝视着马蹄声奔来的方向。

  出现黑影时,他们所有人的手都已经按在了武器上。

  “什么人——王、王王王爷!?”

  黑影踏过火光,身形骤然被照亮,不是他们家秦王又是谁?

  秦王怎么在这儿!?

  楚昭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吁——!”

  楚昭跳下马背,根本不和他们打招呼,直接奔着目标马车而去。

  沈子衿方才听到侍卫们的喊声和马蹄声就行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什么动静,不会是打劫的吧?

  正想着,他马车的门豁然大开,沈子衿还没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沈子衿揉眼睛的手放到一半,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楚昭?

  沈子衿:“你……唔!”

  楚昭二话不说,按住沈子衿的脑袋,直接吻了上来。

  沈子衿瞳孔地震!

  这回他不醒也得醒了,这绝不是做梦,他做不了这么离谱的梦!

  楚昭连夜策马疾行,呼吸急促,胸腔还在剧烈起伏,他周身灼热的气息瞬间将沈子衿笼罩,封得严严实实,让沈子衿无处可逃。

  这是一个吻,但简直不能算个吻。

  过于急切,过于生涩,两个人的心脏和唇瓣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撞得生疼。

  但又青涩且柔软。

  楚昭急急亲完,退开前,不太甘心地在沈子衿唇上轻咬了一口。

  沈子衿身体一颤。

  他面若桃花,睁大了眼讷讷看着楚昭退开,楚昭看着沈子衿动人的模样,心里暗骂了一句。

  时间还是太短了。

  沈子衿已经熟透了,一揉仿佛就能滴出露来。

  一个急促又莽撞的吻,却让他险些浑身发软,他抓着窗框,语无伦次:“你怎么、怎么……”

  “偷偷赶来的,绝对没让皇帝发现,放心。”楚昭呼吸急促,手指重重擦过沈子衿被他亲得嫣红的唇角,“来看你一眼,我这就得走了。”

  他时间太紧,得在天亮之前回京,得亏飞雪是神驹,才能载着他这么跑。

  沈子衿难以置信:“万一我们今晚在赶路,你追不上——”

  “实在追不上就算了,但要是追上了,就是我赚了。”楚昭满不在乎,咧嘴一笑,“侯爷,哪有你这么玩的,留个玉佩就跑。”

  楚昭给自己定好了时间,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跑上来发现没人,他就掉头回去,无功而返也无所谓,但只要追上了,他也要沈子衿为他抓心挠肝。

  楚昭心满意足,这些天的辗转反侧全都在方才发泄了个痛快。

  “我这叫以牙还牙。”楚昭,“走了。”

  他利索从车里跳出去,翻身上马,沈子衿披着衣服追:“等等!”

  楚昭在马上拉着飞雪转了个圈,春风得意:“不用送了子衿,我等着你快点把我接到玉州,回去睡吧,驾——!”

  楚昭大笑着纵马而去,火光也追不上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夜色里,再也瞧不见,唯有轻风中留着他肆意畅快的笑声,而笑声的末尾,是沈子衿红艳欲滴的桃花颜。

  沈子衿拉着自己的衣服,愣愣在马车门边坐下。

  侍卫和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吱声。

  王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所以跑了这一趟?

  但王妃的神态吧……咳,非礼勿视。

  沈子衿在马车边靠了半晌,而后重重吸了口气,在胳膊上轻轻掐了下。

  没做梦,真的没做梦。

  楚昭马不停蹄拼了命的奔袭,就为了……亲他一下。

  然后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说,亲完就跑了。

  跑了。

  楚、昭!

  沈子衿尖啸:是哪有你这么玩的才对吧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