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知周:

  看到这封信的你应该知道了我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但还是打扰你了。

  想来想去,我其实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我写作一向不怎么好,从来写的是干巴巴的,高中的时候老师说过我很多次,你应该是还知道的吧?

  前段时间,为我做心理辅导的医生问我还有什么遗憾吗?有什么想联系的人?或者……留封遗书、信札也好,也算是对世界说声再见,是种解脱。

  我想,解脱是留给自己了,那苦恼是不是留给了在意的人?

  我拒绝了医生的提议,说我没什么值得留下的东西,也没有在意我的人。

  可当时的心是坚定的,当要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后悔了。

  那天,我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事,大多都是高三还有大学时候的事情,那段时间是我短暂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我想和你说说话,单方面的留有一封书信也好,所以那天晚上写下了这封信,请原谅我的自私。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算算,有十年没见了吧,日子过的怎么样?还好吗?叔叔阿姨呢?他们也都还好吗?

  听我妈说起过你,研究生毕业就留在了那座城市,找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过的还不错。

  大人总是喜欢把过的好不好与经济水平挂钩,我妈苦惯了,这种思想根深蒂固,但我一直想问的是你过的开不开心。

  她和我说你肯定是开心的呀,不然早回来了。

  我心想好像也是。

  她也说到过叔叔阿姨,说他们开了一家猪肚鸡店,忙了点但生意不错。

  我想过去光顾,到了门口也不知道怎么的又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有一次我出差到你所在的城市,当时我就幻想会不会遇到你,可是现实终究不是电视剧,我并没有遇见你,也好,也挺好的。

  不然,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你,更没法想象如果叫住了你,该以什么样的开场白,开始这场横跨多年的再次见面。

  更让我在意的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心。

  之前在镇京碰到过几次张和、毛子他们,在一起喝了一些聊了许多,聊着聊着总能聊到你身上,他们听我和你不再联系了,大概是有些唏嘘吧。

  我听他们说,有和你聚过几次,你变沉稳了,不像以前那么热血疯狂了,我就在想那样的你会是什么样?想来想去,想出来了,但应该依旧是风华正茂的,就是见不到。

  对了,我有回去过一中,那时候正巧暑假,我给门卫拦住了,好在碰到了老张他带我进去了,他已经是高三数学组组长了,当时他说他马上就要升主任了,现在应该已经是了吧。

  他带着我走了一圈学校,回到了高三一班,坐在了我曾经的位置,老张在我旁边看着窗外的操场感慨。

  他说:“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都长大了呀。”

  他说:“邢知周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编了个你忙的谎话,或许也不算谎话吧。

  老张本来就喜欢谈论过去的事情,年纪大了就更喜欢说些以前的事了,说的都是我和你,尤其是你,让他印象深刻。

  他说,我就在一边笑,他转而就说:“方时,你倒是变得开朗多了。”

  离开学校,回邢家村,在树下面发呆,想到以前和你挂红丝带祈福,日子过的真的很快啊,闭上眼睛感觉就在眼前一样。

  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反正我看向你的时候,你闭着眼睛嘴角笑着,像是在想很幸福的事情。

  纸不够了,说些重要的吧,我把老家的钥匙留给你,家里有些你留着的东西,你没来及拿,我就一直给你存着,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还想写些什么,但我和你只有回忆,没有未来,可回忆太过沉重,心承受不住去想的重量。

  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我还想和你相遇,一定不是以现在的模样。

  所以就算了吧,就写到这吧。

  邢知周,这些年来谢谢你,还有,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永远。

  祝平安安乐,健康顺意。

  方时留。

  ……

  整篇信字迹工整,除了后面有一句话有深深的涂痕外。

  邢知周定定的看着那句「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是我」后面被涂黑了,用黑色中性笔反反复复涂了很多次,直到盖住了原本写的字。

  方时是个很有条理很仔细的人,文章几乎很少出错别字,就算是错别字,应该也不至于要涂抹的这么深……

  邢知周潜意识觉得,或许本身方时要写的不是这句话,那会是哪句话?

  他幻想会不会是他所希望的那句便赶忙举起信对着阳光,可这样的日光却让他觉得全身发冷,看不清,他怎么也看不清黑色涂痕下的字究竟是什么。

  他永远也不会知晓方时真正想留下来的会是什么话。

  永远不会。

  眼睛几乎都要盯花了,邢知周终于无力的垂下肩膀,第一次他有些讨厌方时了,为什么要给他留遗憾?为什么?

  方时这人,真的很没道德,很讨厌。

  不过,应该也不可能是那句话,怎么可能是那句话呢?

  就算是那句话,又能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邢知周就哭了,边哭边笑像极了个傻子,他将信收好,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钥匙。

  没办法啊,就算心里说一万遍讨厌他,那一万遍也都是假的。

  他不禁去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方时,会不会就不是这种局面?

  可这么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邢知周叹了口气,起身的时候起了一股风,樟树枝丫被吹得飒飒响动,有几片树叶飘落,明明是常青树,落的树叶也是绿的,这一瞬间却让明媚的秋日变得萧瑟无比。

  他走到方时家门口,马路对面他父母无意之中看到了他,邢越正想喊他,周兰握住了邢越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

  邢越:“……”

  乡下很多人家的大门都换过了,木门换成高级一点的双开铸铝门或者合金门,只有邢知周家还是那种涂漆的老式木头门。

  邢知周将锁插进锁孔,“啪嗒”一声响起的同时心脏也猛地跟着跳动了一下,推门进去,所有一切恍如昨日。

  他很熟练地去到二楼靠马路的方时的房间,推开门,一眼能看到玻璃窗,窗户正对着马路对面自己的卧室。

  靠窗的书桌、椅子,书桌左边是张单人床,右边是柜子,所有一切都被床单遮盖,在阳光照射下,能隐隐看到灰尘跳跃。

  邢知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睛跟着就生理性的湿了。

  他走进去,小心将书桌上的床单扯开,灰尘狂舞起来,邢知周连打了好几声喷嚏,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有些适应下来。

  书桌一角有喜羊羊的台灯,邢知周记得当初自己还笑话过方时,方时冷着面孔,一整天没理自己。

  方时是个会记仇,更会阴阳怪气的,接下来是理自己了,但话里总是夹枪带棒的。

  邢知周摸了摸喜羊羊台灯的脸,过去种种皆为涂蜜利刃,他虽然笑着,心却也是痛的。

  桌上还有一些书,大多都是大学时候的资料,还有一些刊物小说等等,这些书刊被分类整理,收拾得整整齐齐。

  邢知周拉开左边抽屉,好嘛,这里才是他的旧物基地。

  一堆漫画杂志上面是一个mp3和一个收音头戴式耳机。

  以前他不好学习,总爱看些漫画杂志,比如《知音漫客》、《动漫水晶》之类的,MP3和收音耳机也都是用平时攒的零花钱买的。

  这些东西不是没被他爸妈没收过,收了就再买,然后邢知周就和爸妈打起游击战,但大多是以失败告终。

  后来和方时关系处好了,他就借着去方时家玩、学习的名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渐渐的这些东西就都到了方时家里。

  不过后来大概是受了方时的影响,这些东西他也很少玩,很少看了。

  想想以前还真是不懂事。

  邢知周嘴角不自觉的挂上笑,将漫画杂志拿了出来,一本一本当初拿过来是什么样的,现在除了有些发旧之外就是什么样的,方时将他的东西保存的很好。

  他将椅子上的床单拿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背靠椅子翻了几本杂志,将杂志齐齐放在了桌上。

  虽说方时说这些东西物归原主,但邢知周总觉得它们在方时家抽屉住了这么久了,那就再继续住下去好了,如果都拿走房间空落落的,会很孤单吧。

  邢知周点点头,这么想同时也这么做了,瞥眼看到右边抽屉,拉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有些意外。

  这个抽屉里只有一个画了嫦娥追月的铁皮盒子,邢知周记起来高三那年中秋他妈让他给方时家送月饼,好像就是这种。

  没想到方时还留着铁盒子。

  “大男生的,总不能是留铁盒子装针线吧?”邢知周在心里说了方时一句傻子,伸手想去拿铁皮盒子,手机叮咚响了两下,邢知周以为是他妈妈发来信息询问情况,便掏出手机看微信来信。

  意外的是不是周兰发来的信息,而是安淼雨。

  大学同学,和方时一个院,通过方时邢知周认识了她,两人关系普普通通,但她和方时……

  邢知周抿抿嘴,安淼雨和方时关系挺好的。

  安淼雨:邢知周。

  安淼雨:有没有什么让你特别后悔的事情?

  安淼雨冷不丁的这个问题问得邢知周有些发懵,更何况他对这种类似你的梦想是什么的宽泛的问题一向答不出来。

  可如今,冷静之后的邢知周却头一次对这类问题有了很确切的回答。

  有,有让他很后悔的事情。

  后悔离开了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