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挂完点滴，楚洋带着莫语到公寓二楼的主卧里收拾东西。
“在想什么？”莫语问。
楚洋：“看到你这一桌子药，心里有点儿难受。”
莫语没有说话。
“对不起。”楚洋轻轻抚摸上莫语的后背，“我只是旁观者，而你是亲历者，你才是最痛苦的。我不知道怎么做能让你好受些，阿语，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不止想做你的垃圾桶，我还想做你的药。”
莫语转过身抱住楚洋，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拥抱。没多久，楚洋就觉得肩头湿了一片。
“不哭了，阿语，有我在。”楚洋耐心地哄道。
莫语低声说：“Yang，跟我在一起会很痛苦。我的情绪是个有着巨大引力的漩涡，像黑洞一样，不止会把我卷进去，也会把你带进去。你太美好，我不舍得让你跟我一起沉沦。”
“这是表白吗？”楚洋环住莫语的腰，将他往外推了一点，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轻说道，“为什么一定是你把我带进去，而不是我把你拉出来呢？不要做太多的预设，有些事情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总要亲自试一试才知道。”
“不……你不明白……”
“阿语，从那天我们对视之后，你就没再看过我的眼睛。现在看着我好吗？”
莫语沉默良久，终于抬起了眼皮。
眼中倒映着彼此，呼吸缠绕在一起，现在应该要做些什么，莫语知道。可是楚洋没有动，即使他粗重的呼吸已经带上了暧昧和情绪，他也依旧是克制的。
眼泪翻涌而出，终于，莫语主动了。触碰、吸吮、探入、缠绕……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又理所应当。
口腔中充满了彼此的味道，薄荷的清凉和木质的稳重相融合，消弭了眼泪的咸涩。那一瞬，莫语恍惚有种感觉，被冲散的不只是眼泪，而是自己积压多年的苦痛。或许，他挣扎这些年，只为等到这一道充满包容力的木香。
分开时，莫语有些腿软，他挂在楚洋身上，无意识地轻哼，像事后一样。楚洋捞起莫语，带着他躺到床上，声音沙哑，却带着温柔缱绻：“阿语，这是你主动的。现在你还要推开我吗？”
莫语蜷缩起来，面对着楚洋，说：“我脑子里很乱。”
“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又不是做科研，不需要逻辑严谨。”楚洋哄道。
“我害怕……”莫语说道，“害怕自己把你当作救命稻草，我怕沉溺，又怕失去。我不敢完全放开自己，这对你不公平，可我只能做到这么多，我不能把那根拴着我的安全绳交给别人，我不信任，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很正常。”
“不……这就是不公平……”莫语说，“我给过他完全的信任，你比他好千万倍，我却没办法给你完全的信任。你不知道，但我非常清楚。你越好，我就越愧疚……我跟他折腾了那么多年，最后分手时我都没有当面骂过他，可我骂过你，我让你滚，我怎么能让你滚呢？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可我把好的都留在了过去。人渣得到了我的好，可这么好的你，却要面对一个这样不堪的我，凭什么啊？我凭什么这么对你？”
一滴眼泪从眼中滑出，莫语侧躺着，地心引力的作用让那滴眼泪攀上了他的鼻梁。楚洋用食指接住，轻柔地将那滴眼泪摘了下来。他靠近了些，将莫语拥入怀中，说：“人是社会的动物，每个人身上都有许多条看不见的线，来自父母、手足、爱人、朋友……那是一种叫做‘牵挂’的东西。你看‘牵挂’这个词，是牵拉和挂念，没有任何束缚的含义在其中，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绳。阿语，我从来没有要掠夺你的安全绳，我是想在你身上再挂一条安全绳。当你被抑郁拖进谷底、被绝望撕扯，当你精疲力尽无法自救的时候，你会被我这根安全绳拽住。我发出的恋爱请求，是在征得让我把安全绳系在你身上的许可。三个月的时间，是你给我的试用期，看我这条安全绳好不好用。”
莫语低声抽泣着。
楚洋轻拍他的后背，继续说：“人渣从来没有得到过你，而我，也不会得到你。你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件，你有自我意识，会呼吸，有思想，你是一个独立且完整的人，不会被得到。我只是想陪伴你，想照顾你，想与你携手，想……想好好爱你。”
“可是我想得到……”
“什么？”楚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听力了。
“我想得到你，想拥有你，我怕你受伤，所以想推开你。可我又怕你真的离开，以后会对别人也这么好……在医院你替我解围，我发病时骂你，你不计前嫌照顾了我一整夜，被我抓伤也不说。现在因为我的一句话你就把自己冻病，打点滴时还想着我那天多吃了几口的豌豆尖，特意让人送来。国人哪有什么Date习惯，你却那么坦然地接受了，牵手、拥抱、亲吻、同居……你都在等着我，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我好难受……我说不清楚，我也做不好，我就是个烂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哽咽把话语切得细碎，情绪的跳楼机再次启动，缓缓上行。压抑不住了，也不想压抑了。挣脱、推开、喊叫、咒骂，耳畔听不到别的声音，破坏欲达到顶峰，想撕扯，想捶打，想毁灭。
莫语被抱着，被束缚着，被禁锢着。他还在挣扎，用一切能活动的地方。时间变得失去意义，漫长或短暂已经无法分辨。
“阿语……”这声音太遥远，与记忆中的过往重叠。
“你滚啊！Don't touch me!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不要缠着我！”莫语暴怒着咒骂，“you fxxking bastard！你滚开！别碰我！你他妈的放开我！……”
跳楼机到了顶端，莫语被箍在一个怀抱之中无法动弹，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撞开了屏障：“没事了，别激动……”
一瞬间，跳楼机极速下行。
“松开我……Yang……leave me alone……松开我，Please……”莫语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刚才还取之不竭的巨大力量被抽走，悲伤与无力兜头泼来，身子逐渐软了下来，渐渐的，变成了呜咽。
“我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
“Yang，对不起，对不起……”莫语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来自寒冬。
楚洋轻轻地把莫语转过来，拥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静默无言。莫语听到了心跳声，自己的，和楚洋的，交叠在一起，渐渐融合。
停止，安静，疲惫。
莫语不知道自己什么是时候失去的知觉，醒来，是因为胃在刺痛。
天黑了，小区内的路灯吝啬，只分了一点昏黄的光亮到屋内。借着灯光，莫语看清了睡在自己身边的楚洋，也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还病着，现在一定很累，那就让他再睡会儿吧。
莫语蜷缩了起来，想用体位缓解，可是疼痛依旧在加剧，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再忍一忍，莫语实在不忍打扰楚洋。
“宝贝儿？”楚洋似乎是惊醒了，“你怎么了？怎么在抖？”
原来已经疼到发抖了吗？可恶，还是吵醒他了。
“哪里难受？亲爱的，告诉我！”楚洋打开了床头的灯，刺眼的光线让莫语下意识地埋头进被子里。
楚洋轻柔地拽了下被子：“让我看看你，你在哭吗？”
“没……”莫语颤抖着说，“我胃疼。”
楚洋看了眼表，懊悔地说：“怪我，我睡过了。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你等我一下。”
“Yang，别走。”莫语低声说道。
楚洋愣了愣，少顷，他用被子把莫语裹好，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抱你下楼，看着我做饭。”楚洋说道，“搂紧我，摔了我可不负责。”
楚洋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他把莫语放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厨房一角。
“给我五分钟。”楚洋轻柔地抚摸过莫语的额角，转身快步走进了厨房。
说五分钟，就真的只用了五分钟。
楚洋把莫语从沙发上捞起来，搂着他，送了一勺热汤到他唇边：“小心烫，慢点儿。”
一勺接着一勺，喝了小半碗，莫语终于停止了颤抖。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说：“我自己来。”
莫语拿过筷子，吃掉了半碗汤面。
“不吃了？”楚洋自然地接过碗筷，“那我都吃了啊，一会儿再饿可没有了。”
“又让你吃剩的了。”莫语说。
“我乐意。”楚洋边吃边说，“你见过苏行和晏阑吃饭吗？好家伙，能腻死人。吃之前晏阑先检查，有骨头的帮忙去骨，有刺的帮忙摘刺，有壳的帮忙剥壳，凡是苏行过敏的东西一律不许上桌。吃不了的，苏行一个眼神，晏阑屁颠屁颠就端走自己打扫。晏阑跟我说这叫情趣，现在我可算是懂了，这还真是有钱难买我乐意。你现在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换，我就要吃你剩下的。”
“给你三千万呢？”
“三千万？”楚洋咽下一口汤，说，“我这房子市价就三千万。”
“噢……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楚洋笑了一下，隔着衣服摸了摸莫语的胃：“还疼吗？”
“好些了。”莫语长出了一口气，看楚洋吃完才出声道，“楚总，货不对板，试用期可以退货的。”
“哪里不对板？”
“你见到了。”
“没觉得。”楚洋留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厨房。没过一会儿，他就端着锅回来，重新坐到了莫语身边，说：“看见没？锅里还有。”
莫语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算你把刚才那一碗面都吃完了，我也不会饿着自己。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饭量，但你却不知道我准备了多少。”楚洋从锅里挑着面条，平静得好像真的在说这碗面，“所以，你吃饱了，我也没饿着，甚至如果你还想再喝口热汤也可以。”
莫语沉默了一会儿，凑上前去在楚洋的额角落下一个吻：“我去吃药了。”
楚洋看着莫语跑上楼的背影，无奈道：“德性！撩完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