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树跨坐在车上,剑眉微蹙,乌黑的眸子沉了又沉。

  他就这样盯着站在滑板上的冯枞阳。

  时间似乎减缓了流速,就在冯枞阳以为俞树下一刻会扭头就走的时候。

  俞树开口道:“上车,去医院。”

  “……”

  “去不去?”

  “你在开玩笑?”

  俞树却说:“没开玩笑,认真的。”

  他说的原本就是一句玩笑。

  此时,冯枞阳倒觉得俞树有点较真。

  冯枞阳摸了摸鼻头:“没必要吧,这事你别告老师就行。”他刚准备入学,要是被学校知道当街械斗,那可就麻烦了。

  俞树看了他一眼:“那你等着。”

  说完,骑着车离开了。

  冯枞阳被丢在原地有点错愕。

  但很快,他接了一通电话,说了几分钟,见俞树还没出现。他左思右想,将头顶的鸭舌帽挂在石阶上的槐树树杈上,就走了。

  俞树再回来已经过了两分钟,他车上还挂着药袋,里面装着消毒药水和纱布、棉签。环顾四周,早没了冯枞阳的身影,却在树杈上看到了那顶黑色的帽子。

  他取下帽子,正准备离开。

  那几个被冯枞阳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们看到俞树后,皆是一愣。

  “树,你怎么在这?”阿昌没想到又在这里碰到了俞树。

  俞树却没说什么,直接将药袋丢给了阿昌。然后,反手将冯枞阳留下的帽子扣在了头顶。

  “最后一次,下次别再让我再看到你们当街勒索。”

  -

  王老头看着眼前已经坨掉的两碗臊子面,一张本就有了纹理的脸立马皱成了千年老树皮。

  指着一滴汤都不剩面,气道:“面都坨成翔了!骑车往返也就五分钟,你是不是又跑去打游戏了?”

  俞树看了眼王老头放脚的矮凳,进屋又拿了一个出来。他坐在矮凳上,端起坨掉的面就吃了一大口,才慢悠悠地回了刚才老头问他的话。

  “今天没游戏代打的工作,路上碰到了阿昌他们。”

  王老头一愣:“你在三中读初中的那帮小痞子?他们堵你了?”

  “他们找人要‘过路’费,我正好路过。”俞树拿起驴肉火烧又咬了一口。

  王老头看他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皱眉仔细打量了他一圈:“没打架吧?那帮小兔崽子退了学之后,胆子是越来越大。还好当初你没再跟他们一起混,不然我就拿铁棍打折你的腿!”

  俞树有意地瞅了眼王老头崴伤的脚。

  被他这一瞅,王老头要去够铁门边上的那根大铁棍,却被眼疾手快的俞树抢先按住了肩膀。

  “混小子。”

  王老头白了他一眼,收回手,又问:“他们真没为难你?”

  俞树点头:“我要是被为难,你这面不就吃不成了。”

  “你这头顶的帽子又是哪来的?”

  王老头从他回来就发现了头上多出来的这顶黑色鸭舌帽,刚才一直没来得及问。

  反正,他是没见过俞树带过这顶。看帽子挺新的,这款式之前逛步行街的时候见过,好像是个国外的牌子,不便宜。

  俞树这个小抠门才舍不得自己买来戴。所以,这帽子肯定是别人给他的。

  “那谁的。”俞树说。

  老头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冯枞阳。”

  王老头拿起小圆桌上的火烧顿了一瞬,却又很快咬了一口:“从他那抢的啊?你俩又打架了?”

  俞树一愣:“我就那么想要和他干架的?”

  老头脱口而出:“我怎么听说,冯枞阳那小子退学和你有点关系?”

  “俞博远说的?”俞树冷冷地问道。

  王老头心想,那还能是谁。不是明摆着,冯枞阳和俞博远是同班同学,你俩关系能好得哪去?

  但,也不能因为这事,弄得他像是在故意挑唆两人关系,毕竟还是一家的兄弟。

  于是,转口就道:“管他是谁说的,我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王老头这一问,突然就把俞树给问住了。

  冯枞阳退学和他有关?

  他不知道。

  他只是回想起半年前的某一天,冯枞阳等在四中校门口,找他约了场架。

  似乎,他俩从认识的那天起,在别人眼中就应该是格格不入。

  -

  随着清晨的鸟叫声,四中也响起了日复一日地《校园的早晨》。

  穿着校服的同学们背着书包,陆陆续续地进入校门。

  入校门后,左边立着一排红榜,头顶拉着横幅,都是上一届高考的优秀学子。学校将他们立为榜样让同学们瞻仰学习。

  就在几名女生欢快地从红榜前经过时,其中一人顿住了脚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红榜上的照片,疑惑地问身边的同学。

  “咦,这俞博远学长还长的有胡子啊?”

  另一个女生听到这话,也顺着看了过来,这一看可是吓了她一条。原本一张戴着眼镜儒雅清秀的证件照,此时已经被人用黑色和红色油性笔,涂成了一张大花脸,满脸的络腮胡,加上厚厚的红嘴唇,还在额间加了一只大王八。

  只能说这位灵魂“画家”毫无创意可言。

  几个女生惊得不由窃窃私语,并引来一众围观的学生,直到教导主任出现。

  教导主任贝莉常年穿一套黑白套装,带着金丝眼镜,头发盘在脑后一丝不苟,表情总是凶巴巴的,和她对视上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背地里学生都叫她“无常贝莉”。

  她环顾了一周,学生们见她出现,赶紧一哄而散,生怕被“请”到教务室喝茶。

  贝莉看到红榜上的“画像”后,眉头紧锁,健步走进门口的警卫室。

  一大早高考红榜被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四中校园。

  “这开学才一天,谁这么叼?在红榜上玩涂鸦。”

  三楼的高二二班也正在议论此事。

  距离早自习还有五分钟,陈运已经从前方打听到消息,跑回班里报告。

  “无常正在学校监控室里找嫌疑人,听说已经有眉目了,是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的。”

  李茂杨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跨坐在陈运的课桌上,就道:“是谁啊?”

  围过来的几个同学也相当好奇,纷纷追问。

  “是啊,是哪个年级的?”

  “哪个班的?”

  “我们认识吗?”

  陈运却说:“我是从学生会长套的消息,不太全。但是,我听说那人带了顶黑色鸭舌帽,身高起码180,穿着四中的校服,皮肤有点黑。”

  “180?皮肤有点黑?”李茂杨想了想,要是这么一筛查,学校里起码有七八个人符合啊。

  另一个听热闹的男生说出了他的想法:“咱班的俞树是不是也有180,而且皮肤有点黑。”

  李茂杨立马反对了他的想法:“不会是树!他没那么无聊。”

  陈运也说:“是啊,被涂的照片是俞树的哥哥,怎么可能是……”

  他话还没说完,高个身影出现在教室前门,他高挑的身材,穿着一套白衣蓝裤的校服,单肩挎着一个深灰色的书包,头顶还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卧槽!”他们之中已经有一个人率先发出了震惊。

  李茂杨在看到进来的人时,怎么感觉脸颊有点疼。

  他们的视线全落在那人身上,那人却毫不在意,走到最后排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了下来,正准备趴在桌上睡个回笼觉,李茂杨已经几步并作一步,走到了他旁边。

  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树,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昨晚俞树去跑外卖,今天凌晨2点才回,本来都不想这么早来上早自习,奈何今天还要给王老头买早点。

  他压低了帽檐,侧了个头,并不想理会李茂杨。

  接着陈运他们也走了过来,问:“俞树,不会真是你做的吧?”

  俞树被他们吵得有点烦,如同一只疲懒且没耐性的黑猫,托起下巴眯着一双漆黑的眸,看向他们:“你们抽什么风?”

  几人看他这般,都有点畏缩,还是陈运推了推李茂杨。

  李茂杨被推了一下,忙解释道:“你哥红榜上的照片被艺术改造了,是你的杰作吧?”

  俞树挑了挑眉:“俞博远?”

  “是啊,你不会是嫉妒你哥,所以……”李茂杨话还没说完,早自习的铃声响了。

  老林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漆黑,像是吃了翔一样难看。

  他一进门就吼了一声:“大清早闹哄哄的,都给我回座位上去!”

  吓得围在俞树桌前的一群人都颤了颤。

  李茂杨走前还不忘丢给了俞树一个同情的眼神:“兄弟,保重!我们会为你祈祷的。”

  “李茂杨,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赶紧的!”

  老林又吼朝这边大声道:“俞树,把你的帽子摘了!”

  他们回到座位上,都好奇老林会以什么方式“押走”俞树。然而,他并没有。

  而是说道:“今天语文老师请半天假,早自习和第一节课都改成数学,你们先把上学期的期末试卷拿出来。”

  “啊~”一听大早上就要解析数学试卷,二班集体哀嚎。

  作为有着八卦之魂,对小道消息极为敏锐的宣传委员——陈运,他似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直到听到了前座于璐在嘀咕:“新同学是迟到了吗?”

  他才豁然想起,今天的重头戏不是那谁要来咱班了吗?怎么因为红榜涂鸦的事就忘记了!

  望着已经在黑板上解公式的老林,陈运真的好想举手提问。

  “林老师,请问要来咱二班的学长怎么没有来报道?”但是,他不敢。

  直到,挺到老林上完了早自习。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完,黑板上方的广播又响起了嘈杂的电流声。没一会儿,无常贝莉冷冰冰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天我校发生了一件特别不文明,且有辱校风的事情,特此在全校进行通报批评。高二二班……”

  她这话一出,班上大半同学瞬间都看向了还趴在桌面上补觉的俞树。老林则站讲台上,将手里的粉笔捏成了几段。

  就在大家以为要念出俞树的大名时,贝莉却意外地报出另一个名字。

  “冯枞阳同学,恶意地在上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上涂画,无视校纪校规,对学校环境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以此给予警告处分,一千字字自我检讨……”

  广播里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听到无常有些惊讶的口吻,像是在和她旁边的人说话。

  “检讨就写完了?”

  “那你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朗读一遍,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

  她这一说,二班本是鸦雀无声的教室,突然一片哗然。

  “卧槽!卧槽!卧槽!我们二班新来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冯枞阳!”

  “冯枞阳要来咱班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他妈出场也太拉风了吧!”

  “……”

  全班都表示了震惊。

  此时,陈运和李茂杨才回神想起,昨天在办公室外面,被尹副校领着的那个富少。

  卧槽,竟然是前校草冯枞阳!

  昨天晨会那会儿还说他来着,今天人就出现在他们二班了。

  就在全班吵吵嚷嚷得正嗨时,老林发话了。

  “你们高兴个屁啊,他是给班里长脸了吗?”

  老林向来嗓门大,这一声怒吼,又让教室瞬间回归鸦雀无声。

  广播里已经传出了少年清脆又略微沙哑的声音,像是穿透了一切束缚,轻快又明朗地在大家耳边响起。

  “亲爱的学弟学妹们,我冯枞阳回来了……”

  俞树缓缓地抬起了脑袋,听着那并没有任何反省且在自我炫耀般的检讨中,望向了窗外。

  窗外万里无云,蓝的无边无际,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天空格外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