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黎阳四中三公里的市区东边,有一处高档别墅区,往西边走500米是一片未开发的旧楼区。

  旧楼区基本都是私建的民房,在这落户了二三十年。

  这边租户也多,收租的中年大婶常坐在巷子口一角的阴凉处闲聊。

  穿着校服的少年骑着租来的自行车从她们面前路过。

  其中一个染了红发的大婶对旁边地提了一嘴:“你知道吧,咱这片听说近几年是拆不了了。”

  紧接着,几个大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是吗?我还想把儿子儿媳的户口迁过来的。”

  “刚才那不是俞家媳妇的拖油瓶吗?听说他妈就是为了拆迁嫁过来的。”

  “他们都来了快十年吧。”

  “哦哟,上回我还听到他两夫妻吵架了!那声音大的,周围几户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这要是拆迁了,拆迁款是给他亲儿子还是给他媳妇啊?这媳妇带着儿子都跟他姓了,岂不是还能多分到一份?”

  ……

  大婶们的聊天声从耳边渐渐远去,俞树穿过三两个巷口,回到了家。

  今年俞博远被保送C大,原本冷漠的家,变得更加冷清。

  这会儿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俞树都懒得推开家门,直接去了隔壁。

  隔壁的铁门虚掩着,他刚推开铁门进去,就见一老头坐在葡萄藤下的摇椅里,一只肿得像馒头般大小的脚搁在矮凳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拿着个老旧的收音机,听着《百家讲坛》。

  老头姓王,隔壁的邻居都叫他王老头。

  俞树和他妈还没搬来时,他就已经在这里独居了十几年。

  王老头总说他长得像已故的儿子,俞树倒无所谓。毕竟他妈不管饭,去王老头家能填饱肚子。

  老爷子见是俞树,正要高兴,可一想又皱起了眉头,生气道:“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又逃课啦?”

  “请了假。说我爷爷从楼梯摔下来,脑子摔坏了。”俞树懒懒地说道。

  老爷子白了一眼:“臭小子,说话积点口德!我就是崴了脚,没多大点事。”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摔了?”

  俞树面无表情地说:“李叔给我发了短信。他说你死活不肯上120。”

  “李老冒也真是,我就是摔了一跤,去前面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就能治,非要打120,白给了一笔叫车的钱。”王老头数落道。

  俞树瞅了一眼他那发紫的馒头脚:“真的没事?”

  王老头被问得有点烦,起身就要给他赠送一个原地转圈圈,却被俞树眼疾手快按住了肩膀。

  “不用给我表演360°跳跃旋转,我知道你厉害。”

  “服了吧?”老头子还嘚瑟上了。

  “服了。”

  老爷子继续靠在躺椅上,瞥了他一眼:“折腾了一上午,肚子饿了,我要吃福隆一条街老胡面馆的驴肉火烧和臊子面。”

  俞树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刚过。

  “没吃早饭?”

  “吃什么吃,就下楼准备买早饭摔的。”老爷子没好气道。

  下一秒,俞树说:“我也没吃。”

  老头子又白了他一眼,从裤衩兜子里掏出两张十块和一张二十块,拍在俞树伸过来的手掌里。

  “小抠门!”

  将钱装进口袋,俞树又摸出了一本学生手册放到老爷子的肚皮上:“这次就不收你跑腿费了,帮我在手册上留段批语。”

  老爷子低头拿过肚子上的学生手册,打开一看,不由啧啧道:“英语19分,数学8分……是不是又跑去打零工了?这成绩,都不好意思签上自己的大名,我嫌丢人!”

  他虽这么说,还是摸出了上衣口袋里的钢笔。

  “等博远放假回来,让他给你补习……”

  “他先教会自己怎么做个人吧。”俞树已经出门跨上了自行车。

  “诶,你这孩子!”老爷子刚要说他几句,人已经骑车出了巷子。

  福隆一街在旧楼区后面,是集餐馆、小吃、菜市场、五金店、书店等商铺的老街道。街道尽头还立了块石碑。

  传说,这里曾出了个名叫张福隆的状元郎。石碑上还刻着他的生平事迹。

  俞树踩着自行车从街口骑到一家名叫“胡春阳老面馆”的铺面停下,进门喊了一声:“老板娘,两碗臊子面,两份驴肉火烧,打包带走。”

  这个时间段店里几乎没人,一个脸盘方正的中年妇人从柜台后面探出了头。

  “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树苗儿,今天王老头怎么没和你一块?”

  俞树拉来一张椅子坐在风扇底下。

  “上午老爷子把腿摔了,估计这半个月都来不了。”

  “哦哟,怎么摔的?严重不?”老板娘一脸惊讶,不免关心道。

  俞树说:“不太严重,还准备站起来给我跳一段。”

  老板娘听他说的好笑:“你让他悠着点,毕竟年纪一大把了。我让老胡给你做面去,再加送两颗茶叶蛋,给王老头补补。”

  然后,朝后厨那边喊了一嗓子。

  俞树道了谢,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开把游戏打发时间。

  老板娘倒更想找他闲聊,正好想起:“刚才我看到阿昌他们一伙人,跟着一个踩滑板的男生去了后街。”

  俞树点开游戏界面的手指顿了一下。

  还没等他回话,老板娘又继续说道:“他们不会是又要搞什么坏事吧?小伙子年纪轻轻的,都不学好,一天到晚想着不劳而获。”

  俞树握着手机一紧,却又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走了多久?”

  老板娘说:“四五分钟吧?”

  俞树关掉手机,里面的游戏开局还不到五分钟。

  他起身将手机揣兜里,就对老板娘说:“我出门忘了带钱,得回去取。”

  老板娘刚想说,不用。

  都是街坊熟客,下回来给也是一样。

  俞树那双长腿已经跨出店门,朝停自行车的方向走去。

  于是,老板娘忙从柜台探出身,往外喊道:“面已经下锅了,放久了会坨,把面带回去了再来送钱也不……”

  此时,俞树已经骑车走了。

  老板娘望着他的背影,嘀咕:“这孩子!去帮忙还找借口。”

  俞树骑着车右拐,往东半公里,这并非回去的方向,而是福隆一街的后街。

  那里有处拆了半年还没动工的居民楼,周围用彩钢瓦围挡围住,离自建房的垃圾站很近,里面有不少隐僻小道,没有安装公共摄像头。

  他顺着拆迁地转了大半圈,从小道石梯旁的坡道一直往里找。

  没过久,一条连光都照不到的暗巷里,传出“砰砰”几声巨响,那是有人发狠地用木板砸在围挡上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哀嚎:“你脑子有病啊?这样会死人的!”

  俞树立马伸腿刹住了自行车,他侧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昏暗的暗巷里,依稀看到一个立着的瘦长身影。他双手举着一块陆地冲浪板,周围趺坐着四个人。

  少年微微沙哑的嗓音,此时也落进了俞树的耳中:“哟,怕死啊?怕死还敢勒索?”

  “我们哪里知道你能这么狠?”有个人颤颤巍巍地解释道。

  少年却是冷笑一声:“下回遇到老子,喊声‘爸爸’,我就没那么狠了。”说完,就夹着板子转身往外走。

  抬头的一瞬间,看到日头下,跨坐在自行车上的少年。

  两人处在一明一暗,就像是被割裂的黑白两面。

  少年微微有些无措,嘴角却又很快扯出了一抹微笑,简直和刚才那狠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巧了,怎么又遇上你了,小学弟。”

  俞树没说话,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打量着站在石阶下阴影里的少年。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然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能看到下巴上的伤痕。身穿的潮牌白T上也有几道血痕和脚印,着实有些狼狈。

  现在正当阳光,倒是能更好地看清这人的模样,原本冷白的肤色,竟与原先相比黑了好几个度,人也看着清瘦了些许。

  见俞树没回应,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少年抬手摸了摸耳边的帽檐。

  “半年没见了,你没话对我说?”

  这时,俞树回过神,才冷冷地回了他一声:“你想让我说什么。”

  少年愣了两秒,将手里的陆地冲浪板往地上一抛,灵活地踩在了脚下:“既然这样,要不咱俩再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