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闱虽然主考官早已经定下,但凡事康熙还是让太子定夺,会试考完之后,进入紧张的批卷期,最优异的文章会被挑选出来,先由太子审阅,再呈到御前最终定下一甲前三。

  胤祾本来还忍着,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借着探望兄长的名义,跑到了东宫的正殿。

  “咳咳,呀!这是会试录取的文章吧?这字写的可真好,行文流畅,言之有物,确实不错。”

  太子瞥了他一眼,继续默不作声,观察他究竟想干什么。

  偏胤祾只与那佟佳法海见过一面,压根不识得他的字迹,于是又装作不经意间跑到太子的右手边,挑开那一叠卷子,想要看看姓名。

  “嘶!”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卷子还糊着名,一张也没撕开。

  “怎么还遮着不让看呢,这科举不就是为了选拔人才的吗?看不见名字,怎么知道这个人才是谁?”

  “这是为了以示公平,防止朝中阅卷的官员谋私,待送到皇阿玛面前,这些自然会撕开。”

  “哦……”胤祾有些手痒,盯着那糊名的地方,恨不得看穿过去。

  “你素来是不关注这些的,怎么今日对他们如此好奇?可是想知道谁在不在这里头?”

  若保宁想知道,他到时候得了结果,差人去告诉他一声就是了。

  “没有!怎么会呢!我就是今天来看你,正好瞧见了,才问一句罢了。”

  太子最了解他,胤祾一紧张声音就会不自觉大些,所谓虚张声势正是他如今这样。

  “听隆科多说,你那日出宫见了一个人,你是想问佟佳法海是否被录取了吧?”

  “我就知道隆科多这人靠不住,果然他这就急着来你面前卖乖表现了,今后我可不再要他作陪了。”

  太子本来就是故意告诉他隆科多泄密,隆科多上一世可是老四的左膀右臂,此人断不可轻信,他这样做,也是想让保宁防备着此人。

  “叫他陪着玩乐倒没什么,他熟悉宫外的这些地方,也能护卫你的安全,不过若是交友,他就罢了,他引荐给你的佟佳法海还算不错。”

  “是吧,哥你也觉得法海这人值得交好,我与他虽然只吃了一顿饭,但也看得出他是谦谦君子,颇有魏晋古风。”胤祾不动声色替法海在兄长面前刷了刷好感。

  又故作懊恼地说:“我那日见了他,觉得实在投缘,一时昏了头,就开口向他许诺,若他能中进士,就让他给弟弟们做老师,这件事确实有些难办,所以我才急着想知道他到底考中了没有。”

  太子自然早已从隆科多嘴里知道了这件事。

  “你呀,到底是心思单纯,往后可不能轻易对人许诺,旁人会觉得你容易哄骗,今后变本加厉,问你要官要爵,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你若那时候不应承,他们便会在人后编排你的不是。”

  “不至于吧。”

  他心想:我好心帮他们,那是我乐意,不帮也很正常,我又没有收他们好处。

  “你渐渐也长大了,如今也有了爵位,可以参政议政,要知道,有时候人言,也可以化作利箭伤人,甚至会比真正的利刃伤你更深,那些编排你的言论,若是被有心人传到皇阿玛的耳中,皇阿玛相信了,你可知连爵位甚至性命都难保。”

  “不会的!皇阿玛怎么会相信那些外人,我可是皇阿玛的亲儿子!皇阿玛怎么也会向着我的!”

  太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曾经他也以为是这样,然而现实却是无比残酷的。

  可他不希望让保宁过早地知道这份残酷。

  “等皇阿玛定下名次,糊名便会会揭下,你若想知道法海是否录取,到时候我替你仔细瞧一眼。”

  太子一顿,为了避免保宁提心吊胆,特意安抚:“即便他考中,你也不必担心许给他的承诺不能兑现,十三和十四正好缺一名专门教导他们的老师,到时候就由我向皇阿玛举荐他。”

  “若是太子哥哥亲自举荐,那自然是万无一失,这次是我冒失了,保证以后不会轻易向他人许诺的。”

  “嗯,对了,也别光顾着给别人找差事,你自己呢?可想好去哪个衙门当差?”

  一提起这个胤祾就蔫嗒嗒的。

  “不能不去吗?”他像小时候一样蹲在亲哥脚边,抱住他的一条腿,巴巴地小声试探。

  “我自然是允许你什么都不做的。”太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胤祾顿时露出笑,紧接着太子又说:“可皇阿玛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前两日,皇阿玛还曾私下与我说,八旗好些子弟只领俸禄,却不为朝廷尽力,得打发他们去皇庄种地,或者让他们到蒙古去放牧,你也想去吗?”

  吓得胤祾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

  “我不要!我才不去!”

  可他实在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六部之中,兵部刑部他是肯定不合适的,礼部有老三,他就懒得去凑热闹了。户部经手银钱,大笔大笔的账得核算,万一他要是哪天睡迷糊了,给弄错了,那罪过可就大了。吏部人情关系复杂,他不想去,工部成天不是忙着修河渠修路就是补城墙,实在无趣。

  “你若实在不知道做些什么,去内务府当差可好?凌普如今是总管,大事由他经手,倒也用不着你怎么操心,十二的舅舅托合齐也是个可用的人才,让他也给你当副手,你还跟现在一样,偶尔去点个卯就行了。”

  前世内务府被皇阿玛交给了老八掌管,倒是借此狠狠地攻讦了他,这一世,他可不打算让老八再触碰到这块。

  “好啊,内务府我倒是熟。”

  凌普是太子哥哥的奶公,托合齐是十二的亲舅舅,大家都是自己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会试张榜的前一日,太子就差人把法海在录取名单上的消息传给了胤祾。

  张榜后翌日,便会在礼部设恩荣宴,康熙并未出席,太子倒是露了面褒扬了几句新科进士,在席上,自然少不了作诗,法海表现不错。

  宴席结束后,太子至乾清宫回禀,特意借此举荐法海给十三和十四做老师。

  “法海?是佟国纲的次子?”

  “正是。”

  “论起辈分来,他还是朕的表弟,考中了进士,不错,我满洲儿郎这些年饱学之士是越来越多了,那就让他教导十三和十四吧。”

  “还有一事,是关于保宁的,他说想要时常亲自打理慈宁宫里,太皇太后的旧物,且他身子一直不好,儿臣怕他若是当差离得太远,到时候御医赶不及过去,想给他寻个留在宫里的差事,一时又实在不知什么职位适合,还请皇阿玛帮着儿臣替保宁想一想。”

  康熙很是感慨,提起太皇太后,他总是十分怀念她老人家。

  “保宁孝顺,太皇太后的旧物他一直打理得很好,苏麻喇姑年纪也渐渐大了,精力不如以往,是得保宁多费心。”

  说起保宁的身子,确实比他的弟兄们孱弱许多,且这几年宫里去世的后妃和皇子不少,他也不忍再看见保宁出事。

  “就让他管着内务府吧,你再多给他找几个干实事的打打下手,别叫他累着。”

  太子垂眸,这个决定从皇阿玛自己口中说出,比他开口请求要更稳妥一些。

  “是。”

  康熙这边答允地很爽快,谕旨很快就颁下去了。

  接旨之后,佟国纲与法海父子俩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特意向宣旨的公公打探。

  “那日恩荣宴小大人的诗作的极好,是太子特意向皇上举荐的小大人。”此人自然是想在太子和佟家两头卖个好,所以并未隐瞒。

  “多谢公公告知。”佟国纲还让管家给了个不小的荷包递过去。

  送走了宫中的人,父子俩到书房说起了体己话。

  佟国纲纳闷:“你何时竟入了太子的眼?”

  法海衬度片刻后,摇了摇头,“应当是宁郡王,考试前,隆科多曾请过我一回,那日宁郡王正好在,他似乎对我还算满意,便说等我考中进士,要请家中长辈让我给他的弟弟当老师,我原以为只是戏言,谁知竟还劳动了太子。”

  “虽然是效忠皇上不假,但诸皇子长成,也得开始考虑皇上百年之后的未来,我们家与你叔叔家不同,他家有女儿,将来有自己的亲外甥可以扶持,再不济,也会寻个亟需助力的皇子支持。而咱们家……我自然是不便站队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造化,便顺势而为吧,亲近宁郡王,便等同于是站在太子这一方。”

  “儿明白。”

  佟国纲拍了拍次子的肩膀,既为他感到骄傲也为他隐隐担忧。

  “此事是瞒不住的,朝中其他人必定也已经将你视作太子一党,你便好生辅佐太子吧,皇上对太子尤为宠爱信任,太子不必争,只需约束好自身,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那把龙椅就是归属于太子的。”

  “必要时,儿会规劝太子。”

  “你劝大抵是没用的,与那位宁郡王处好关系吧,让他去劝就行了。”

  佟国纲虽然在政治上算不得多敏感,但他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还是看得准的,太子的命脉掌握在他那个同胞弟弟手里,否则也不会巴巴地把人护在身边,内务府可是太子的后花园,把人安在此处,生怕谁欺负了他似的。

  “对了,你的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你觉着康亲王的小女儿如何?”

  “阿玛,郡主比我年幼十余岁,且出身高贵,儿不敢妄想。”

  “哼,你是我的儿子,出身也不差,配个郡主怎么了?你如今还在皇上与太子面前得脸,前途光明,怎么就是妄想了?”

  法海无奈地看向他阿玛,只是苦笑却不再出声,他的生母卑贱,连祖坟都不得入,人家一个郡主怎么会看得上他呢。

  佟国纲看儿子的模样,心疼了。

  “好好好,那你想娶谁?若是有了意中人,你自己与我说,我立马就上门为你提亲去。”

  说到这里,法海心头一动。

  “阿玛所言当真?”

  “你真的有心上人了?谁家的姑娘?我说的话还能有假,你说就是了,哪怕是公主,我也后者这张老脸进宫为你去求皇上。”

  “阿玛还记得在战场上救过您的赫舍里兄么?”

  佟国纲一听儿子喊的这么客气,心里就有谱了。

  “你瞧上他家的姑娘了?”

  法海微微红了脸,“嗯,他有个妹妹,我之前替阿玛去给他送御赐的伤药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呵!怕是不止一面吧。”

  他记得后来这小子可又送了好几次东西过去,原以为是他行事细致周全,现在算是明白了,是瞧上了人家的妹子。

  “咳咳,我与她只是说过几句话,并不曾有任何逾距之处,我想娶她,还请阿玛应允,为我上门求亲。”

  “你可想好了,她虽姓赫舍里,却只是出身旁支,将来给不了你任何助力。”

  “阿玛,她尚且不嫌弃我的出身,我又怎么会嫌弃她呢?况且男儿当凭自身上进,我并不比那些靠妻族扶持的人差。”

  这门亲事很快就成了,定下日子之后,法海还将喜帖送了一份给宁郡王,并托他转交给太子一份,来与不来是他们的事,但二位对他有提携之恩,他是一定要拿出态度来的。

  太子看着喜帖,询问道:“这个赫舍里氏是谁家的?”

  胤祾:“哦,她是隆科多的表妹。”

  “隆科多的表妹?”那不是隆科多的发妻么?怎的成了法海的福晋?

  太子之所以对这位赫舍里氏有几分印象,是因为她实在可怜,被妾室磋磨至死,那个妾室原来还是他岳父的人,隆科多这个混不吝的,硬是抢了回府,自此宠妻灭妾,连他儿子都与他反目成仇,不认这个阿玛。

  “对啊,不过法海喜欢她,却跟隆科多没关系,那赫舍里氏的兄长就是在战场上救过佟国纲的那个,法海替他阿玛时不时送些药过去,一来二去,就跟他妹妹认识了,俩人就互相喜欢上了。”

  太子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倒也是缘分。”

  “法海他就是感激你在皇阿玛面前举荐他,哥你不去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去露个面就成了。”

  “嗯,我就不去了,不过倒是可以给他们这对新婚夫妇送一份贺礼,你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吧。”

  法海成婚那日,胤祾带着自己和太子的贺礼登门。

  本来因为这对新婚夫妇出身都一般,来的宾客身份都不算高,没想到竟能有幸见到京中鲜少露面的宁郡王。

  一时之间,围在胤祾身边的人甚至比新郎官本人还要多。

  倒是新娘的兄长一直在帮着维持秩序,不许他们太过靠近宁郡王,胤祾简单坐了坐就走了,因为他若是留下来观礼,那就得坐上座,把人家佟国纲夫妻给挤下去了。

  后来也是新娘的兄长帮着送胤祾回宫的。

  路上胤祾闲着无聊,还问人家:“听说就是你救了佟国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佑宁。”

  “你也叫宁啊!我还有个小名,叫保宁,是安宁的那个宁,你也是吗?”

  “是,奴才卑贱之躯,如何敢与王爷同字,回去便改一字。”

  “不用不用,我倒没那么多避讳,你叫佑宁,看名字就知道,定是你家中长辈希望护佑你安宁一生,我与你是一样的,你跟我的名字相似,我还觉得你亲近呢,往后法海就是你的妹夫,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计较。”

  主要是胤祾看他孔武有力,方才席上佟国纲也颇提携他,此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不正好替他太子哥哥笼络到自己这方来,都是极好的人才啊。

  一路上胤祾问了他许多,尤其是战场上的见闻,若不是赫舍里佑宁不能入宫,他定是要把人拉到慈宁宫去继续听他说下去。

  “下次我出宫的时候,就去找人喊你出来玩,你到时候可要再继续跟我接着说。”

  “奴才遵命。”

  胤祾这才心满意足走进西华门。

  等了一会儿,赫舍里佑宁掏出一块牌子看了看,他如今伤愈,也该去给主子请安。

  骑马绕到东华门,递了牌子给守卫,很快就被放行。

  “随我走吧,低着头。”

  专人引路,走的是人少的小道,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踏入殿内,依旧不敢抬头,对着上头径直跪地行礼。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吧,赐座。”太子等他坐好,才笑着继续开口。

  “还未恭喜你,今日是你妹妹大婚,怎的这时候到孤这里来了?”

  “多谢殿下给舍妹赐下贺礼,奴才今日前来,一是给殿下请安,二是有一事要禀报。”

  “你说。”

  “佟大人打算调奴才入九门提督当差,可奴才更向往战场杀敌。”

  太子这才停下手里的书写的动作,抬眼看他。

  “看来佟国纲很想报答你对他的救命之恩,有他的支持,你将来极有可能成为步军统领,轻易便可位极人臣,不好吗?”

  赫舍里佑宁再次跪下,“太子殿下,不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东西,丢失也会很轻易。”

  “你倒是想得透彻。”是个聪明人,比隆科多那厮目光长远。

  “你不必拒绝佟国纲的好意,噶尔丹还未死,等战事再起,孤会让你随军出征的。”

  “多谢太子殿下。”

  “方才是你送宁郡王回宫的?”

  “是。”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宁郡王对战场很感兴趣,问了奴才许多。”

  “看来他还挺喜欢你的,在开战前,替孤多陪着他吧,别叫隆科多带他去接触些肮脏的东西。”

  “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