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向棋盘,这才注意到,自己先前竟落错了位置,叫保宁捡了漏了,反过来断了他的赢面。

  “原来你方才竟然是故意在哄我高兴,只是为了要赢我。”

  “那可不是这样的,我确确实实是永远站在太子哥哥你这边的,小八呢,我也不熟,论远近亲疏,我也该是跟太子哥哥你一起,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不过那都不重要。”

  “咱们的弟弟妹妹那么多,以后还会越来越多,难不成我每个都要喜欢他们不成?”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出口,他会跟大家好,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们,还因为太子哥哥。

  越是读书,越是知晓历代皇子相争的残酷,太子尤其是个活靶子,立在那儿招人针对暗害,若他能多与兄弟姐妹们亲近,往后希望他们好歹顾念着些幼时的情谊。

  对他们好,后宫的嫔妃们也会顺带着念着他的这份好。

  他跟太子哥哥出生便没了生母照拂,皇阿玛的嫔妃那么多,但凡哪一个在他面前,随便说几句太子哥哥的坏话,即便那是假的,说的人多了,那也会变成真的。

  一开始与还是佟妃的佟佳氏交好只是偶然,不过越到后面,他们越是相互依靠,相互利用,佟佳氏没有子嗣,他与太子哥哥没有生母,彼此若能互为助力,自然相互有利。

  但太子哥哥生性骄傲,是不愿意与庶母交好的,若佟佳氏与太子过往甚密,也会引起旁人非议,反倒不好,由他在中间作为联系,最恰当不过了。

  只是这些筹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只藏在自己肚子里,将来也不打算说出去,这是他唯一能够替太子哥哥尽一份力的方式。

  “对了,太子哥哥,你知道德妃为什么不喜欢小四吗?”

  “冬至那日,他那脸伤成那样,是德妃打的吧?”太子反倒过来问他。

  胤祾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把在永和宫发生的那一幕告诉了他。

  太子点了点头,把前世今生自己知道的信息汇总之后,大致推算拼凑出了一些内幕。

  “德妃当初不过是个宫女,之所以能够得宠,是皇贵妃举荐的,她产下胤禛之后,皇阿玛怜惜皇贵妃多年无所出,有意要把胤禛给皇贵妃当儿子,这事被胤禛的嬷嬷私下偷偷告诉了德妃,德妃便因此怨上了皇贵妃,觉得是皇贵妃要抢她的儿子。”

  “而且她自己觉得明明皇阿玛很喜欢她,她又生下了个儿子,却只得了一个贵人的位份,是皇贵妃在暗中打压,其实她不知道,皇阿玛是认为她出身太低,所以才没有立刻封她为嫔。”

  “后来她再次怀孕生产,皇贵妃又举荐了貌美动人的卫贵人,分去了她的宠爱,几次下来,最初的恩人也就变成现在的仇人了。”

  听完太子的这番分析,胤祾大开眼界。

  “原来竟是这样,后宫果然复杂,皇阿玛偏偏喜欢那么多的人,为了争宠成天勾心斗角的,我听着都觉得累。”

  “不,你错了保宁,她们争的,不是皇阿玛的宠爱,是皇阿玛能给她们的权势富贵,为了这些,哪怕是儿女,也不过是工具。”

  听到这里,胤祾无端生出一股厌恶,厌恶这样复杂的纠缠,这样关乎利益的结合,倒不如一个人来得痛快,也不必有人费心去算计他、讨好他。

  他想象中的家人,是像乌库玛嬷跟他之间那样,互相关心,互相在意,没有什么利益,只是单纯的血脉亲缘。

  他突然想起小五找他说的有几句话,他是这样说的:“二哥哥,我不喜欢我额涅,她总是教我去讨好皇阿玛,我想跟皇阿玛亲近,是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算计别的,让他对我更看重,可我额涅就是不明白!我越来越不想跟她说话了。”

  “我不想娶福晋了。”

  “什么?”太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我可以不娶任何一个人吗?”胤祾问得很认真。

  太子想说不可以,但前世与妻妾子女相处的画面一一从脑海中闪过,确实也是没留下什么特别值得回忆的地方。

  “可以,只要你不想,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勉强你。”这是他对胞弟许下的承诺。

  “好!那我以后就不娶妻了,也不要生孩子,我要赖着太子哥哥一辈子!”

  “养得起,随便你赖。”太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除夕那日,宫中有家宴,本来是喜庆的日子,不过德妃看着却有些憔悴,席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神也刻意躲避着其他人,看起来格外的谨慎小心。

  她责打胤禛的事,终究还是让皇贵妃知晓了,若不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已满三月,先一步告诉了皇上,恐怕便要因为私自殴打皇子被皇上责罚甚至厌恶。

  正是因为这件事,六阿哥被送去了荣妃宫里照顾。

  她总觉得皇贵妃要害她,要替胤禛报仇,对于这一胎,她格外小心,因为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护身符。

  “德妃,朕瞧你清减了不少,可是因为有孕,胃口不好?”康熙有些担心地问询。

  “回皇上,臣妾素来如此,从前怀着四阿哥和六阿哥的时候,便是一样的,等月份大些,就能好一些了。”

  “那就好,皇贵妃,德妃有孕,她从前也是从你宫里出来的,你多照顾着些。”

  佟佳氏起身行了一礼。

  “臣妾自然会好好照顾德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不曾想,德妃听完皇贵妃的这句担保,脸色反倒更差了。

  胤祾上次从太子那儿听到了一些内幕,倒是看出了些门道,一时又有些唏嘘,他看了一眼小胤禛,小家伙还是板着一张脸,不过他一直看着自己的两位母亲,看得出他其实很紧张。

  之后发生了什么,胤祾就没有关注了,他年龄渐渐大了,去后宫的次数也渐渐少了,平日里有事,都是让兄弟姐妹们来慈宁宫找他的。

  上元节那日,宫里摆放了好些花灯,都是内务府做的宫廷御制,康熙宴请群臣,一同观灯,胤祾一时好奇,也悄悄去瞧了一眼。

  后来,太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并递给他一盏鲤鱼灯。

  “太子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把花灯塞到他手里,太子才笑着说:“你若不来,那便不是你了。”

  “你又笑话我。”胤祾噘着嘴拨了一下手里花灯的灯穗。

  “不过这灯确实挺好看的,你说,我要是亲自做一盏,送给乌库玛嬷当寿礼,怎么样?”

  “这主意不错,要我教你吗?”

  “太子哥哥你——会做?”胤祾一脸怀疑。

  “不信?不信明日下学之后,你来毓庆宫找我。”

  “去就去。”

  他不但去了,还带了个跟屁虫,大阿哥非说他也会制灯笼,一定比太子做得好,非要跟过来比一比。

  太子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挑衅的话,但那不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气得大阿哥当场就扎起了灯笼的骨架,回去之后,连晚膳都没吃,愣是熬了一晚上,做出了一盏成品。

  第二日得意洋洋地带去了乾清宫,然后被过来查阅他功课的康熙当场抓获,吃了皇阿玛亲赏的五个手板子。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段时间,胤祾去毓庆宫找太子教他扎灯笼,大阿哥总是陪在一旁,还非得指手画脚,口头指挥,惹得太子总是出口讽刺他。

  当然,太子做出来的成品,自然是胜过大阿哥潦草完成的那个的,大阿哥自己心里虽然也是认为太子更胜一筹,但就是嘴硬,非不承认。

  转眼就到了二月,马上就是太皇太后的圣寿节了,康熙带着年满六岁的三个阿哥一同去景山斋戒。

  他们三个吵吵闹闹,看起来兄弟情谊倒是不错,康熙见了很是欣慰。

  所以月底去告祭关外的永陵、福陵和昭陵时,便把大阿哥和胤祾也一同带上了。

  当然,祭礼没让他们俩参与,只带着太子一同,大阿哥虽然羡慕太子得皇阿玛看重,不过有胤祾陪着他一起,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保宁,问你件事呗。”

  “什么事,大哥你说。”

  胤祾一心想练一练骑射,毕竟到了关外,肯定是要打猎的,来的路上,光看见大家施展身手,他也是男儿郎,自然也想参与。

  “就是,你有的时候,会不会嫉妒,也不是……就是、怎么说呢?羡慕!对!你会不会羡慕太子啊?”

  胤祾眼神一滞,他迅速垂下眼帘,遮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继续手里拉弓的动作。

  咻!这次终于射中了靶子。

  “你中了!保宁你看见没有?我就说你可以的!”大阿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现得比他本人还要高兴。

  “都是大哥教得好。”胤祾这时候扭头搭着他的肩膀。

  “其实不瞒大哥你说,我当然也会羡慕太子哥哥,我跟太子哥哥是双生子,太子哥哥一出生就被皇阿玛亲自抚养,每日同吃同住,而我,一个月能见皇阿玛一回吧。”

  大阿哥脸上的笑缓缓收了回去,他忘了,其实比起他,最羡慕嫉妒太子的应该是保宁吧,他明明出身跟太子一模一样,只是因为晚了那么一会儿出世。

  “而且你知道吗?我打小身子不好,不单单是羡慕太子哥哥,你们所有健健康康的人,我都羡慕。你们可以随便骑马,随便射猎,可我不行,我这副破身子,要想活得久一点,就得好好养着,这不能做,那不让干的,麻烦死了。”

  “对不起啊保宁,我不是故意——”

  “没事,你是我大哥嘛,这些心里话,我也只跟你说过。”

  面对保宁信任的眼神,胤禔觉得下意识挺起了胸膛,他得在保宁面前当得起这一声大哥。

  “你放心,这话我谁也不说,保管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