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外头传来两个不一样的痛呼声。

  太子担心出了什么事,连忙站了起来。

  “老师见谅,孤先出去看一眼!”

  张英捋了一把胡须,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外面的是哪两个了。

  太子刚踏出门,就瞧见走廊上摔倒的两个人,胤祾还叠在胤禔身上,俩人都龇牙咧嘴的。

  俩人的贴身太监忙上前去搀扶,一时又不敢乱动,生怕弄疼了两位阿哥。

  太子大步上前,先一步将小家伙半抱着扶了起来,问他:“摔疼了没有?”

  别看俩人是同日出生的,太子今年已经比胤祾高出了小半个头,胳膊上的肉也紧实,足够抱起他了。

  “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胤祾也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倒了下去,真真是吓坏了。

  “大哥,你有没有事?是不是我太重了,没把你压坏吧?”

  比他们大上了两岁的胤禔块头也不小,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同时搀着,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还行,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没力气了,摔着你了,对不住啊保宁,我下次一定会托好你的!”

  瞥了他一眼,太子没好气地说:“不必了,保宁不比大哥你皮糙肉厚,摔了也觉着疼。”

  “哎!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皮糙肉厚啊,你把话说清楚。”

  “大哥你别生气,太子哥哥他没别的意思。”胤祾在一旁打圆场。

  “对吧太子哥哥?”

  太子强忍怒火,心中默念方才老师所说的“谦让”二字。

  “嗯。”

  “好好说不就行了,非得阴阳怪气的,那我当然会误会了。” 大阿哥反正就是看不惯太子那副样子,鼻孔都朝天上仰了。

  去他的谦让!见鬼去吧!太子双手背到身后,抬起下巴,面露不屑。

  “呵!孤阴阳怪气?分明是某些人行事鲁莽,自己胡来也就罢了,还要带着保宁一起,这么高的地方,若真的摔出什么毛病来,你负得起责任吗?”

  甩开了两个搀扶他的小太监,胤禔像一只愤怒的小牛,冲到了太子的面前,瞪着他大声回应。

  “若出了事,我自然会站出来,承担一切责罚,你少在这里瞧不起人了!”

  见势不妙,胤祾赶紧插到他们俩中间,一只手推一个。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嘛。”

  “这件事都怪我,是我想看看太子哥哥你在里边怎么样了,才求大哥帮我,在底下托着我,让我好扒着窗户往里头看的,大哥是好心,他没有错,都怨我,没有考虑清楚。”

  “大哥别生气,太子哥哥你也别生气,要怪就都怪在保宁身上,保宁给两位哥哥赔不是了。”

  “这哪能怪你啊保宁。”

  “孤当然不会怪你。”

  太子与大阿哥同时出声。

  “那保宁就谢谢两位哥哥对保宁的包容和疼爱,好了,没事了,都笑一笑,开心一点~”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张英笑着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暗自想着:没想到这二阿哥还是个小和事佬,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这脾性倒是极对他的口味,这么一来,更想让他给自己当学生了,回头得问问,也不知皇上是安排了谁教的二阿哥。

  “太子殿下,哟!大阿哥跟二阿哥也都在呢,皇上让太子殿下赶紧过去一道用午膳呢。”

  “皇阿玛?那个什么,我下午还得去练习骑射,我就先走了,保宁!明儿见了!”

  说完,大阿哥就立马转身跑了,他一听见皇阿玛这三个字,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今日胤祾犯了错,他也怕遭到皇阿玛的盘问,到时候还得挨骂。

  “那太子哥哥,我也先走了,你赶紧回去陪皇阿玛用午膳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边说就边拉着自己的贴身太监听风往后退,就连太子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太子殿下,你赶紧随奴才走吧,别让皇上久等。”

  他只能收回视线,提步往乾清宫的正殿走去。

  不承想,在殿门口又遇见了索额图,他看起来面色不大好,正在用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似乎才受了一场巨大的考验。

  太子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正回头看向殿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未发觉自己跟前多了个人。

  “索大人。”

  吓得索额图一激灵,差点坐在地上,幸好扶住了门框,才站稳。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索大人方才在看什么呢?这般入迷。”

  “奴才被正殿里龙椅耀眼的金光闪了眼睛,一时恍惚,竟未注意到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恕罪。”

  太子盯着跪在地上的索额图,眼神平静,其实他大概知道索额图在害怕什么。

  从去年京中大震以来,皇阿玛便已经对索额图心有不满,他被一时的荣宠蒙蔽了理智,赫舍里一族更是如此,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在朝中一味扩充自己的势力,大肆排除异己。

  皇阿玛大约是敲打过好几次了,都没什么成效,看来这次终于是把他敲醒了。

  “皇阿玛是天子,坐在龙椅上的时候,金光照射之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今日孤跟着老师,学了一句‘推贤让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庞’,不知道索大人听说过没有?”

  “回太子,此句出自《尚书》,奴才听过。”

  “既然索大人听过,那便回去好好细想,孤还得进去陪皇阿玛用午膳,就不陪索大人说话了。”

  “太子殿下慢走。”

  等太子走后,索额图缓缓起身,他扭头看了一眼太子的背影,回去的时候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保成来了,朕听说方才大阿哥和保宁都去找你了?怎么不见他们两个?”

  “回皇阿玛的话,大哥说想提前去练习骑射,保宁回慈宁宫陪太皇太后去了。”

  “也罢,快坐下用膳吧。”康熙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二日,索额图缺席了早朝,第三日也是如此,直到第五日,他上了一本折子。

  以自己生病为由,乞求皇上解除自己身上的官职。

  康熙看着那封折子,眯着眼,一个人沉思了良久。

  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他从来都是汲汲营营,想着如何争权夺势,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下手中的权力?

  “索额图最近可见了什么人?差人去查一查。”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被呈到了御前,是他最后一次敲打过索额图之后,索额图回府当日便病了,期间再未见过任何一人。

  “看来他当真是知道害怕了,既然还能知道进退,那便还没有坏到根上,到底是太子母族中人,这次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望他之后一心一意,将来好好辅佐太子。”

  于是朱笔在折子上批了一段字,批阅后的折子被送回了索额图府上,跟折子一道送去的还有一位太医。

  那太医替他诊了脉开了方子,便回宫复命去了。

  “索额图当真病了?”康熙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

  太医回道:“启禀皇上,索大人确实得了风寒,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只要按时吃药,好生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送走了太医以后,索额图立马回到书房,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屏住呼吸,缓缓打开了那本自己写的折子。

  “卿辅弼重臣,勤敏练达,自用兵以来,翼赞筹画,克合机宜。望卿早日痊愈,政务繁多,须卿助朕。”

  这三行字,索额图来回看了十几遍,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中的那颗沉重的大石头。

  “多亏了那日太子殿下提点,否则失了圣心,老夫这头顶上的乌纱帽,怕是真的就要保不住了,赫舍里一族的荣耀也会就此断送。”

  索额图又休养了七八日,这才重新回到朝中,第二日,便被康熙提为领侍卫内大臣。

  “臣领旨!多谢皇上圣恩!”

  内大臣掌管统率侍卫亲军,护卫皇帝,地位颇为尊崇,非皇帝十分信重之人,万万是触碰不到的。

  这意味着皇上是将他索额图看做最信任的臣子,这如何不让他激动?索额图顿时挺直了背脊,觉着今天的天儿都比平时更蓝了。

  不过他一直谨记着太子那句“推贤让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庞”。

  在皇上询问朝中政事的时候,主动推荐了不少有能力的人,即便有些是依附明珠那边的。

  这段时日观索额图的所作所为,康熙还算满意,在□□一事上,他确实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如今厦门已收复,福建的沿海诸岛也基本在大清的控制之下,里边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又过了一个多月,康熙将索额图任命了议政大臣,在用人吏治,出征用兵等事情上,多采纳了他的意见。

  近来朝中还有一件大事,大臣们多番争议,一直未能最终决断。

  事情的起因是给事中李迥条上了一本有关出海贸易的折子,本来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毕竟从顺治朝开始,一直实行海禁,索额图也看过这本折子里写的内容,还是他亲自打回去的,给了个再议。

  谁知过了几日,明珠突然上奏说:“启禀皇上,出海有利于民生,如今福建已尽数收复,且福建除鸟船外,也有不少其他船只,虽不是特别大,但也可以用于出海,臣以为可以开海禁。”

  “你们怎么看呢?”康熙询问朝中诸位大臣,想再听听他们的意见。

  偏于保守的保和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师李霨上奏:“皇上,船若太小,虽能冒险出海,但毕竟不安全,危险太高,海面时有风暴,小船压根抵挡不住,如此更容易折损沿海人口。”

  机敏圆润,资历更深的文华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冯溥却说:“出海贸易,确实对民生非常有利,我朝实行海禁几十年,沿海地区人丁迁移,如今更加贫困,若能出海贸易,当地人可以此为营生,有了生存之本,才能长久地居于此地,繁衍生息。”

  索额图看了一眼明珠,知道他是想以此博取皇上的另眼相看,开海禁确实有利有弊,端看皇上怎么决定了。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端坐着的天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从皇上的表情中,分辨出他的心中所想。

  这段时日,他确实主动提出了不少建议,可每一条建议都是回家之后深思熟虑过的,今日议论的海禁一事,他并未细细研究过,此时多说,非但不能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的有用之处,反而还容易出错。

  倒不如不说,静静听着,这样的大事,总归也不是一两日便能下决定的。

  不日,福建总督姚启圣上了本密折,其中提及开海禁相关的“还界”一事。

  当时郑成功盘踞在台湾,台湾不适合播种谷物,无法自给自足,他便率领手底下的寇贼,时不时上岸侵扰百姓,烧杀掳掠。

  彼时,三藩作乱,朝廷无力出兵清缴寇贼,只得强行下令,命沿海百姓往内地搬迁,在海边留下了宽度约为三十至一百里不等的区域,不许任何人居住。

  此时三藩之乱大致平息,贼寇不足为惧。

  姚启圣认为若迁回原界,重开海禁,不但可以增加朝廷赋税,还可以遂民生,甚至朝廷还能够做一些鱼类和海盐的营生。

  看完了姚启圣的这封折子,康熙连着两个晚上没有睡着,一直在思考,两者的利弊与得失。

  “皇阿玛这几日为何失眠?”跟他睡在一起的太子被他弄得也睡不好,便主动问了一句。

  “可是朕吵醒你了?”康熙忙给太子拿了件披风裹着他。

  父子俩坐在床边,聊起了天。

  “皇阿玛若有烦心事,不如说给儿臣听一听,左右儿臣也睡不着。”

  “也罢,是关于迁界以及重开海禁的事。”

  一听这个太子立马不困了。

  为了让太子明白迁界与海禁的始末,康熙还细细与他说了一遍往事。

  太子尽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开始蛊动康熙说:“儿臣觉得这位姚大人说的极对,既然有这样多的好处,皇阿玛为何还要犹豫不决?”

  “可贼寇尚未除尽,万一他们借着上岸抢掠壮大自身,岂非养虎为患?”

  “皇阿玛!既然贼寇未除尽,那便派兵除去他们不就行了。”太子注视着康熙的眼睛,这本就是皇阿玛之后做的事情。

  “哪有这般容易,福建与台湾之间,隔着一道海峡,想要攻打过去,得有船才行。”

  “那就造船啊!”太子步步引诱。

  “造船得有钱,如今国库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康熙想起这个就觉得头疼。

  “可是开了海禁,不就有钱了吗?”太子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露出笑来。

  “……是啊,开了海禁,就可以收更多的赋税,可以收鱼盐之利,富国利民!”康熙终于想通了。

  “朕的保成不愧是朕亲选的太子!好啊,那便开海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