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过操劳国事之故,康熙最近总觉得没什么精神,身上虽说不上哪里不痛快,但就是有一种身体很疲惫,亟须休息一段时间的感觉。

  可偏偏这几个月时不时便会发生地动,天灾不断,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放下朝政,独自去享乐。

  这一日,康熙如往常一般起身,却在站起来的一瞬,眼前突然天旋地转,紧接着视线一暗,便直愣愣地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把御前伺候的宫人们吓得快要魂飞魄散。

  “皇上!皇上!”

  殿内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一窝蜂涌上前来,想要查看皇上的情况。

  好在太子稳住了,他声音虽然稚嫩却暗藏威严。

  “都别围上来!”

  “来两个人,替皇阿玛解开衣裳,别让皇阿玛憋着气。”

  “梁九功,你再派两个稳重些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给皇阿玛瞧瞧。”

  太子有条不紊地一一吩咐下去,最后为了增加气势,站在龙床上,双手背在身后,盯着众人明着警告他们。

  “皇阿玛正值盛年,只是一时太累,昨晚没睡好,所以晕了过去。谁若是在外头胡说八道,造成恐慌,仔细他的脑袋!”

  这下谁敢忤逆,且不论皇上这次到底会不会真的一睡不醒,即便真的醒不过来了,还有太子呢。

  太子虽然年幼,但谁人不知,太子早慧,自幼沉稳端庄。世祖帝六岁登基,当今八岁登基,如今太子四岁登基,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大清有太子在,乱不了。

  乾清宫的宫人们都将太子视作定心石,顿时各自按照吩咐,动起来了,一时倒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妥。

  “梁九功,皇阿玛今日怕是不能御门听政了,你去告知诸位大臣,就说皇阿玛病了,身子不适,暂且停下今日的御门听政。”

  “嗻!奴才这就去!”

  不一会儿,太医便到了,太子已经穿戴齐整,端端正正地坐在宫人搬到龙床前的紫檀木雕花纹椅。

  “微臣给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快些替皇阿玛瞧瞧。”

  太医不敢耽搁,赶紧查看龙体去了。

  “启禀太子殿下,皇上这是过于劳累的缘故,以致晨起时,血冲百会,才会骤然间晕厥。”

  “那皇阿玛何时能够苏醒,可有大碍?”太子挺直了腰板,目露担忧。

  太医不敢小觑太子,老老实实悉数告知。

  “回殿下,只要臣为陛下施过针,即刻便可恢复清醒,之后按时服药,好生休息调养,便无大碍了。”

  “既如此,那就有劳太医了。”

  一盏茶后,太医收了针,康熙眼珠子随即开始转动,片刻后便缓缓睁了眼。

  “皇阿玛!你醒了,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保成……嘶——”

  本欲起身,却全身乏力,康熙扶额,还是觉得有些眩晕。

  “朕这是怎么了?”

  太医便将康熙的症状,以及自己的诊断结果又重复了一遍。

  “皇阿玛,太医也说了,您这是太累了,需要多加休息,不如这几日便暂且放下朝政,好生休养,待身体恢复如初,再继续为黎民百姓操劳。”

  “嗯,那朕就听太子的。”

  “梁九功,你去请南书房今日的当值过来,为朕拟一道圣旨。”

  今日皇上病了,除了值班的,大臣们都在自己府里,索额图正想着皇上怎么突然就病了,谁知下一刻,府上的管家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

  “你在我跟前几十年,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今日行事如此冒失,究竟什么事?”索额图觉得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圣旨到了老爷!您快些去前厅接旨去吧!”

  索额图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面露笑意。

  “你家老爷也不是头一回接旨了,瞧你那不争气的样儿,还不快些扶着老爷我过去。”

  来传旨的是梁九功,索额图自然这圣旨怕是极为重要的内容。

  “索额图——接旨!”

  “奴才接旨。”

  “朕因病不能上朝,但朝中一应事务不得耽误,今令各部官员,将其奏章俱送内阁大学士索额图等人核办。”

  “奴才领旨!”

  “索相,皇上可说了,朝中事务繁多,这段时日得辛苦索相了。”

  “能够替皇上分忧,是奴才之幸,哪里说得上辛苦二字,烦请梁总管回宫后,到皇上跟前,替本相问皇上安。”

  说完,朝自个儿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那老管家赶紧笑着上前,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梁九功的手上。

  梁九功面上笑着,借着拂尘的遮挡略微掂了一下,分量着实令人满意。

  “一定一定!”

  索额图领了圣旨,即刻便换上官袍,去内阁代替皇上批折子去了。

  这下朝中各部也明白了,上次左都御史参奏索额图一事,算是彻底过去了,这点小事对深受皇上信任的索额图而言,压根不痛不痒。

  这下攀附赫舍里一族的人愈发多了,原本在府上各自躲避风头的心裕和法保,这下又抖起款儿来了。

  成日里在大街上耀武扬威的,可这下谁也不敢再上本参奏二人,谁叫如今掌握着批阅奏章大权的是人家的亲哥哥索额图呢,人家可是亲兄弟,还能不护着?

  大权在握,权势熏心,眼前的荣耀和得意,也逐渐蒙蔽了索额图心中的仅存的那份理智。

  便连在南书房行走的天子近臣——高士奇,他见到也是要对方长跪启事,不令其坐。

  在索额图看来,高士奇原本只是个破落户,投靠他门下之后,才得以入翰林院,最终入了皇上的眼,说来以前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家臣罢了。

  但这也就罢了,偏索额图日渐狂妄,又嫉恨高士奇一个自己曾经的家臣,如今却深受皇上的宠信。

  “听说皇上去年赐给你一方‘忠孝之家’的印玺,本相倒是不知,就你那举止言行粗鄙不堪的乡下老娘,也配得上皇上称赞。”

  高士奇少年丧父,母亲虽然泼辣,行事不如寻常高门大户的老夫人来得端庄大气,但也是为了养他长大,供他读书,他最是孝敬他的母亲。

  在场的有不少内阁大臣,被索额图当众侮辱家中母亲,高士奇心中恨极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索额图!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不过索额图不知道的是,梁九功回到御前,便把荷包以及在他府上发生的一切,都尽数告知了康熙。

  此事康熙并未避着太子。

  “朕知道了,这银子既是给你的,你便拿走吧,朕乏了。”

  梁九功出去之后,康熙看向太子。

  “保成为何不问朕,为何明知他们私下收受贿赂,却不惩处?”

  “皇阿玛这样做,自然有皇阿玛的道理,若皇阿玛行事,事事都要告知儿臣,岂非更是累着自己。”

  康熙瞧他遇到任何事情都沉稳得不像个孩子,心里倒是很满意。

  “这次朕晕倒,保成处事稳妥,并未造成宫里宫外人心惶惶,朕很高兴。虽然朕的保成才四岁,却已经可以替朕分忧了,试问谁有朕这份幸运。”

  康熙养病期间,有太子陪伴身侧,原本他是挺高兴的,可后来保宁那臭小子闻风而来,吵得他耳根子生疼,一刻也不得清净。

  偏他还赶不得这臭小子离开,人家可是替太皇太后来看着他的,不许他碰奏折,不许他劳累,到了点就得睡觉,连书也不许他看。

  他若是不照做,那小子就会像个小大人一般叹气。

  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说:“诶——皇阿玛又不乖了,乌库玛嬷说的话,皇阿玛也不听,那保宁只好回去告诉乌库玛嬷,让乌库玛嬷大冷天的,吹着寒风亲自过来管教皇阿玛了。”

  说罢眨巴眨巴眼睛,用那种很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

  康熙还能怎么办?他还能真的如此不孝?只好被那小家伙管得死死地,让做什么做什么,不让做的坚决不碰。

  不过宫里也不是没有让他高兴的事情。

  宜嫔给他生了个小阿哥,乌雅氏那边也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前些年,宫中夭折的孩子不少,他子嗣不丰,膝下唯有四个阿哥,一个公主。

  人这一高兴,什么病都不敢近身,即便有所不适,也很快就恢复了,康熙很快就回到之前龙精虎猛的状态。

  小阿哥满月的时候,还特意举办了一场满月宴,太后见到了小阿哥,心中甚是喜爱。

  第二日,便去了一趟慈宁宫。

  太皇太后便把太后想要抚养宜嫔所生的五阿哥的意思,告知了康熙。

  虽然太后与康熙并非亲生母子,但这些年母慈子孝地过来,也是有些情分在的。

  “既然太后愿意抚养五阿哥,那自然是无不妥,过上两日,朕便下旨,将五阿哥送去慈仁宫。”

  “还有一事,朕想跟皇祖母商议。”

  “何事?你说便是。”

  “四阿哥的生母乌雅氏,温柔娴静,再加上她如今月份也大了,朕想晋一晋她的位份,褒奖她诞育皇嗣有功。”

  “这是好事啊,她如今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临盆,也算是给皇家生下了两个孩子,给她一个嫔位也是当得的。”

  “但先前四阿哥养在贵妃膝下,朕本是想着,将来让四阿哥的玉碟记在贵妃名下,可若是给了乌雅氏嫔位,便——”

  “玄烨,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做的是什么荒唐事。

  “还请皇祖母指点。”

  “孩子既然有自己的生母,贵妃也还年轻,你怎知贵妃今后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若真的如你所想,将来同时面对亲子与养子,贵妃难以做到一碗水端平,岂非兄弟龃龉?”

  “还有孩子的生母,她若是知晓你有此意,岂不是会与四阿哥母子生分?”

  康熙尴尬地垂下头,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