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是家中庶出,排行老三,起初并不受他阿玛索尼重视,只是个寻常的侍卫,直到康熙八年,他都三十多岁了,才崭露头角,得了个一等侍卫的职衔。

  后来确实也是因为仁孝皇后之故,加上他自己是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一步步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上。

  如今太子名声日盛,赫舍里一族作为太子的母族,也连带着日益煊赫,索额图前半生摸爬滚打,树大招风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

  可即便他自己能够管住他这一府上下,却干预不了他的兄弟们。

  他大哥噶布喇是家中长子,也是仁孝皇后的阿玛,从小就被当作家中的继承人用心培养,康熙元年便已经任领侍卫内大臣,阿玛索尼死后,承袭了爵位。

  他从来眼界甚高,谁也不放在眼里。不过他是太子的亲外祖,多少还是会顾忌着太子,并没有做出太多出格的事情。

  只是一心想着把家中另外两个女儿再送入皇家,好更进一步稳固住他这一脉的权势地位。

  老四柯尔坤同样是庶出,平时就没什么存在感,不说也罢。

  老五心裕乃嫡出,且尚了皇室公主,遭遇之隆,也算得上是罕见,先是得了个一等伯的爵位,后来又被封为世袭的一等公,一路官至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以前是十分羡慕嫉妒这个弟弟的。

  最小的弟弟法保,同样是嫡出,因为年纪最小,最受索尼妻子的宠爱,甚至于到了溺爱的地步,要月亮绝对给的不是星星。

  这俩弟弟为人嚣张,横行霸道,不但以欺压百姓为乐,还借着太子和索额图的名义,威胁京中低阶官员,以此大肆敛财。

  如今京中才遭遇大震,康熙命御史们亲自清点受灾的官民以及房屋坍塌的数量,恰好,在左都御史魏象枢负责的区域,便撞见这两位爷正在强行掳掠平民。

  “爷看上你家男人,那是你家的福气,去!这跟爷回府上,先给爷修房子!”

  “五哥,我看这小娘子多半是舍不得他男人一个人去高门大院里,不如这样,我呢,就好心把这小娘子带回我府上,我刚好缺个洗脚婢。”

  兄弟俩一个强抢民工,一个强掳妇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住手!”魏象枢合上登记的册子,怒气冲冲上前,护在那对平民夫妻身前。

  “你是何人?知道我们兄弟俩是谁吗?竟也敢替他们出头,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法保不屑地俯视着他。

  “本官不知你们究竟是何身份,可此处乃天子脚下,本官管辖范围之内,自然有义务维护这里的百姓。”

  当御史的都是正经的文人,清高自傲,不畏强权,魏象枢便是最典型的一个。

  “那我就好心告诉你,我们都是赫舍里一族的,我哥还是额驸,身负世袭一等公的爵位。我大哥是当今圣上元后的亲阿玛,乃当朝国丈,连当今太子都还得管我们俩叫一声叔公,内阁首辅索额图是我二人的亲兄长,我家不论哪个,都是尔等得罪不起的!”

  骑在马上的心裕不耐烦地说:“你跟他费这么多口舌做什么。”

  他握着手里的马鞭,指向魏象枢。

  “识相的,就赶紧给爷让开,否则爷手里的鞭子可不管你是官还是民,一样照打不误。”

  魏象枢冷嗤一声,寸步未让,义正辞严道:“本官乃圣上亲封的正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即便今日站在此处的是噶布喇、是索额图、甚至是太子本人,本官依然会坚定地站在这里!”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可不是看谁的身份地位高,谁就有理的!”

  法保犹豫了,凑到心裕耳边跟他说:“五哥,这可是正二品御史,可以直接面见圣上参奏的,要不、今儿个的事,就算了吧?”

  “你怕什么?即便他告到皇上跟前去,皇上还能为了两个贱民斥责你我不成?”心裕可不怕。

  “今儿个这两个人爷还非得带回去不可了!给爷上!”

  心裕一发话,他身后各个体格壮实、手持木棍的家丁顿时一拥而上,魏象枢哪里想得到他们竟然真的敢当着他的面如此为非作歹。

  最后人被掳走了,连他的官帽都被挤得掉在地上,等他终于行动恢复自由,歹人早已远去,不见踪迹。

  气得魏象枢鼻子都歪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官要将此事上书告知皇上!”

  回去之后,奋笔疾书直至深夜,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坐上车马往宫门去了。

  他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坐在马车里候着,等到宫门一开,第一时间便进去了。

  在景山避了三日,今日是大震之后,康熙第一日回到宫中。

  到了御门听政的时辰,康熙身着明黄色朝服,头戴朝冠,端坐在龙椅上。

  “皇上,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象枢有本启奏!”

  站在第一排的索额图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臣要参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索额图怙权贪纵等罪状!请皇上从重谴治!”

  一旁的明珠嘴角上扬,瞥了一眼身旁的死对头,小声损了他两句。

  “哟,索相,今儿个出门没看看黄历啊?”

  索额图没搭理他,主动站了出去,跪在殿中。

  “老臣自入朝为官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实在不知自己如何犯下这怙权贪纵之罪,还请皇上明鉴。”

  康熙当初能够顺利登基,多亏索尼力保,这些年索额图替他除鳌拜,三藩叛乱时为他处理军务,确实立功不少,康熙心里知道,魏象枢所说的未必是假。

  但眼下他不能惩治索额图,索尼和索额图父子俩这些年掌权,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牵涉颇广,朝廷如今更需要稳定,不可妄动。

  “京中官民受灾严重,今日便先议此事,其他的,下朝之后,你二人到御书房再当面向朕说明。”

  期间,索额图几次陈述,都得到了康熙的称赞,也采纳了他提出的不少意见措施。

  直到下朝之后,索额图与魏象枢才来到御书房,分别陈述。

  魏象枢把索额图借着自己的权势,纵容他的两个弟弟肆意欺压百姓,侮辱他这个正二品朝廷命官的事,义愤填膺陈述了一遍。

  混蛋玩意儿!索额图则在心里大骂两个就知道扯他后退的弟弟。

  可那确实是与他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弟弟,他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认错,给他们俩擦屁股。

  “奴才属实不知此事,还请皇上恕罪,回去后,奴才定会对心裕和法保严加斥责!责令他二人尽快将那对无辜的平民夫妻放归家中。”

  索额图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他言辞恳切,认错态度积极,再说这次确实不是他的错,康熙也确实想保下他。

  “此事当由朕起头,反躬修省己身。”

  魏象枢哪里敢把这件事怪罪到皇上的头上,顿时汗如雨下。

  “今日见他二人所行之事,愈加贪酷,若是不加以管束,今后恐怕会习以为常,酿成大祸。”

  “索额图,你身为他二人的兄长,定要让他们痛改前非,否则朕下次定是要重重地惩治,届时,你这个兄长便有管教不严之罪,一并连坐!”

  索额图赶紧跪下请罪:“奴才替二位弟弟多谢皇上宽恕,奴才回府后,必定严加管束,绝不再犯!”

  “嗯,魏象枢,还有你。”康熙打了犯错的人一棒子,便得给受委屈的那个一把红枣安抚。

  “臣在!”

  “朕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了,这样,朕赐你些调养身体的药材,你回去好好休息几日。”

  “多谢皇上赏赐。”魏象枢心中即便不忿,却也知道此次动摇不了索额图,皇上有意要保他,除非索额图自己犯下罪过,否则皇上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索额图便赶紧回府去了,先是去了老五府上,这个弟弟还轻易说不得重话。

  他只能苦口婆心地叮嘱几句。

  然后连茶都喝上人家的一口,又匆忙赶到老六府上,老六家里孩子还调皮得很,一进门,那蹴鞠就往他脑袋上招呼。

  给他撞得头晕眼花的,差点没厥过去。

  许是自己理亏,法保见到他的时候,态度还算不错,让干啥干啥,也没有开口顶撞。

  他亲自把那对夫妻送回家,又是给银子又是给吃的,好生安抚了许久。

  等索额图赶回自己家中的时候,天都黑了。

  这才吃上这一天的第一口热饭,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不止。

  “阿玛呀阿玛,你纵容五弟跟六弟至此,可会想到终有一日,他二人会连累整个赫舍里家族,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