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是镇定的,如果不是撑开伞时,手在抖。

  学校里铃声响起,家长老师一拥而上,往校门口挤去。

  梁慎言站在人群里,扫过那些往外走的学生,一群一群,走出来了很多人,依旧没有看到程殊。

  直到看见了龙芸芸,她站在班主任和父母身边,抬头时跟他的眼神撞上。

  梁慎言沉默地站着,点了一下头,走向她身边不远处的便利店,之前站在那儿的家长已经散了。

  过了一会儿,龙芸芸走过来,喊了他一声。

  梁慎言压着心里的急躁和不安,伞身倾斜,不让水掉在她身上,“程殊和你一个考场?”

  龙芸芸咬着下唇,点点头,“嗯。”

  梁慎言不愿意乱想,只是问:“他——”

  龙芸芸眼圈已经红了,不敢抬头,“言哥,程殊没有来考试。”

  没有参加考试。

  努力了快一年,最后那几个月,几乎拼命在学的人,前天还在跟他分享考场,藏着小心思想他回来的人,放弃了考试。

  梁慎言没有办法再维持表现的镇定,有些急躁地想问什么,但疑问太多了,他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程叔叔,脑溢血走了。”

  悬在心上的那把刀,倏地掉下来,笔直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周围的吵闹逐渐从梁慎言的世界里消失,雨声充斥了他整个世界,他差点站不住,只能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门,久久地说不出话。

  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程殊最难过的时候,他不在。

  从县城回到镇上时,梁慎言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空调暖风吹着,却还是在滴水。

  司机一直在看他,后来不看了,沉默地开着到了街上可以停车的坝子里。

  雨过天晴,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洼。

  梁慎言推开门下车,只拿了手机,一个人朝程殊家里走去,碰到了人,大家想安慰他,他第一次失去了教养,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那个早就变了样的家。

  第一眼觉得是危房,后来住了一阵,慢慢地习惯了。

  虽然隔音不怎么好,但抗风抗雨,暴雨天都不会漏雨。

  走进院子时,和他走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菜盆还放在水池边,自行车还放在棚下面,躺椅还在石榴树下。

  可是,程殊呢?

  少了程殊,少了程三顺,少了林秋云。

  小狗也不见了,不会看见家里人回来,就摇着尾巴跑上前。

  梁慎言推开房间的门,所有东西都还在,程殊什么都没有带走,连那些堆在一起的卷子都没有拿走。

  只在房间门口站了几秒,他就待不下去了。

  “……是小梁吧?”

  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梁慎言反手关了门,转头看去,眼里的期待一瞬间变成失望。

  年迈的老人家,只是眼神宽和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又一次来到程冬家,他站在院子里,看到了跟小狗玩的程冬,小狗听到声音,摇着尾巴转过来,看见是他,立即跑到他腿边,哼唧哼唧地咬着他裤腿,委屈地叫个不停。

  “人是昨天火化的,他们母子一起走了,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们和建国家。”

  梁慎言蹲下来,摸着五福的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见到最后一面了吗?”

  程冬爷爷没有回答,抽着旱烟,望向了远处的山。

  那里葬着他的儿子。

  梁慎言没有再问,看见程冬过来,跟他一样蹲着,伸手去摸五福的头,察觉到他的目光,懵懂地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没有一点防备心。

  小孩子单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亲。

  不好的,都不会记得。

  梁慎言收回视线,抱着五福站起来,伸手摸了摸程冬的头,“老爷子,我想把小狗带走养。”

  程冬爷爷“嗯”了声,起身进去看程冬奶奶,“带走吧,当个念想。”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他走的时候说,你会回来的,麻烦我跟你说声,不用再管他了。他没办法见你,见了你就走不掉了。”

  程冬爷爷活到这个岁数,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太多人。程殊和梁慎言是好孩子,就算出格了,那也改变不了这点。

  进屋前,他叹了口气,“好孩子,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他们这里太小了,小到很封闭,不是人人都那么包容的。

  梁慎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程冬仰着脸,一脸好奇地问:“哥哥走了,你走。”

  梁慎言看他一眼,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小时候的程殊,过了会看向外面,“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