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住一起多少年了,哪能看不出来人不对劲。

  太能看得出来了,连他都觉得程三顺这段时间装得太正常,反而不对。

  程殊捡起掉在旁边的筷子,一下一下在地面画着,“他肯定瞒着我什么事,别是在外面跟人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吧。”

  才说完就自己否定了,“欠了好几百的时候他都不见这样,难道是好几千?还是上网被人骗钱了。”

  梁慎言拿着手机,想到刚出来的检查结果,等程殊转过头来看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看到他的表情时,程殊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慌乱。

  程殊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视线,捏着那根筷子,自顾自地说:“幸好过一阵要征地,那样还有钱还给人家,不然都没钱。”

  梁慎言想过要在什么时机告诉程殊,但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

  今天程殊回来,还那么开心地送他花,和他说春天到了,夏天还有很多惊喜。

  这对程殊来说,太残忍了。

  “好晚了,我都有点困了,回去睡觉吧。”程殊不等他开口,站起来往外走,“今天在学校题都写够了。”

  梁慎言坐在那儿没动,开口叫住他,“程殊。”

  程殊站在厨房门口,灯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显得背影单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在抖。

  他很轻,极力控制住声音地喊他,“言哥。”

  像是乞求,又像是依赖。

  梁慎言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才能让程殊好受点,但这事发生了,就没办法好受。

  哪怕是一心求死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病发,第一反应都会是求救。

  死,那是在本能之外的选择。

  “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医生会给出最佳治疗方案。”梁慎言说得很慢,甚至有一两秒他没去看程殊。

  “这里不行,就去别的医院。”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割在绳子上的一把刀。

  等他说完,悬在程殊心上的那块石头,重重地砸下来。

  疼得他弯了一下腰。

  梁慎言站起来,凳子在地面刮出声音,走到程殊身后,牵住他的手,“检查结果不差,后续治疗虽然有点麻烦,但配合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

  程殊听到治疗、检查,心像是沉到水底,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梁慎言没有强行让他转过来,接着说:“明天去医院了解了治疗方案,就安排住院,我在联系北京那边的医院了,要是有床位就转过去。”

  程殊心都乱成一团了,梁慎言说的话听了又像是没听,指甲快划破手心,憋红了眼圈,鼻子堵得不通气。

  哽咽着问:“肺的问题?”

  梁慎言扫过他绷紧的下颌,“嗯”了声。

  程殊心又往下沉了,心口发紧,只能用力地攥着梁慎言的手,哽咽变成了啜泣。

  他没办法保持镇定,他很慌,脑子也很乱,想起了很多事,再也没办法,转身把脸埋在梁慎言怀里,眼泪洇湿了胸前一片衣服。

  梁慎言抬手搂住他,手心贴在他后脑,把人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垂着眼,一遍遍说:“别怕,我在呢。”

  怀里的啜泣声那么轻,连哭都是收敛的、沉闷的,不敢放肆发泄,却让梁慎言难过极了,他说不出“不会有事”这样安慰的话,他只能告诉程殊,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在。

  这一夜程殊睡得很不安稳,几乎隔一会儿就会从梦里惊醒一次,醒了就盯着蚊帐顶看,或者拿手机在网上查,看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梁慎言把他搂在怀里,看他醒了,也不问,只是手掌摩挲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等他睡了就跟着眯一会儿。

  天亮了,程殊睁开眼,扭头见梁慎言睡觉还皱着眉,伸出手轻轻给他抚平。

  轻轻地挪了挪位置,靠到他怀里,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贴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全家人都起了。

  程三顺和林秋云从堂屋出来,看见程殊身上穿的,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着吃了个早饭。

  去医院的路上,车里气氛都是绷着的。

  快到医院时,程三顺忽然开口,“我都四十多岁了,不年轻,要说活够没,其实也差不多,要是……你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程殊猛地一抬头,他没怎么坐过小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被安全带勒得一疼。

  抿紧了嘴角,转回来时绷着脸,语气很急,“你烦不烦?能不能等医生说啊。”

  气氛一点就着,但谁都没再说话。

  医院里全是看病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谁都顾不上谁,更不会好奇地窥探别人来看什么病。

  在一楼拿了检查报告,拿了复查号去门诊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上,医生给他们分析着目前的病情发展,肺癌中期,属于小细胞,正常治疗的话至少有三五年的时间,恢复得好那就十几年二十几年都有可能。

  后期治疗会考虑切除病变部分,需要化疗,会用到靶向药。

  更多的就太专业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最后总结下来就是还能治,不是晚期,效果好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