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绝大多数事情都已经消失在记忆中了。

  而九岁的楚子乾当然是记得更清楚的。

  他更加不会忘记,那天回去之后他被母亲狠狠打了一顿。文盈盈一边用戒尺抽打他一边凶狠地说道:“德儿才是你嫡亲弟弟,以后只许跟他玩,不许跟那些野种玩,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楚子乾跪在地上忍着疼痛泪眼朦胧地回答。

  于是从此,楚子乾就只能和楚威德玩耍。

  只是其实他从那时就发现了,楚威德就是个蠢笨的武夫,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法和他顺畅交流。

  而楚连墨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双全。

  在众多兄弟姊妹中,楚子乾能视作对手的人自始至终也就只有楚连墨。

  也许,他们本可以是一对惺惺相惜的好兄弟的。

  “世上之事没有‘如果’可言。”抑制住心中的万千思绪,楚子乾最终只是冷冷答了一句。

  他们兄弟间走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回不去了,已经没了再作假设的意义。

  “皇上,你打算如何安葬草民的母亲?”楚子乾改变了话题。一见楚连墨出现,他就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泪。任何时候他都不想在楚连墨面前丢脸。

  楚连墨也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按嫔妃仪制葬入妃陵吧。”

  “……谢皇上。”

  虽然入妃陵就代表不能和楚文帝死后合葬,但好歹楚连墨没有说扔到乱葬岗,也已经算是对文盈盈最大的仁慈了。

  其实楚连墨对文家已经足够宽厚,甚至还给了文渊儒一个小官当。

  谢恩后,楚子乾便牵着江应南的手离开皇宫,上了回江府的马车。

  在马车上,楚子乾凝望着车窗之外,忽然喃喃道:“其实从很早前我就知道,娘对徐如良和楚连墨都恨之入骨……”

  楚连墨提起的话题并非在楚子乾的心中没有波澜。只是他不想当着楚连墨的面说这些话而已。

  “娘对外人都总是慈爱地笑着,对我却向来很严厉。只有我在某个方面胜过楚连墨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有一丝笑容。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深深记住了,只有和楚连墨为敌,娘才会爱我。”

  “子乾……”江应南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样的言辞,只能紧紧握住楚连墨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带给他些许温暖。

  “……哎,罢了。”楚子乾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阿南,我知道你现在和楚连墨的关系不错,但你可不要跟他提起这些。”

  江应南苦笑了一下,“你看我像是那长舌妇吗?不过,你也别总对皇上直呼名讳了,这里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啊。”说着,他看了在前面驾车的车夫一眼。

  车夫吓得握着缰绳的手一抖,“公子,奴才对您是忠心耿耿,怎会去外面多嘴多舌!”

  江应南笑起来,“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说。”

  楚子乾也露出笑容,“我就是看着只有你江府的下人在才随意一些。放心,我有分寸。”

  之后,两人没有再提起关于楚连墨的话题。

  江应南知道他心头对楚连墨还是有不甘,所以才不甘心一直叫他“皇上”,这种情绪只怕此生都难有完全消除的时候,但只要他能安分守己,未来的日子就能安稳顺遂。

  “子乾,你先回房休息吧,”江应南踏入江府大门后道,“我还有点事,等会儿就回去。”

  楚子乾怔了怔,“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手上的事务那么忙吗?”

  “那倒不是……”江应南欲言又止。

  楚子乾微微蹙眉,“阿南,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今天你心情本就沉痛,我不想让你接触那方面的事。”

  “原来你是一心为我着想。”楚子乾的语气柔和下来,“阿南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跟你有关一切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哎,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是和我有关系的事,而是和你……好了,我就去带你去吧。”

  随即,江应南便把楚子乾带到江府偏院中的一个客房。

  客房中住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一见江应南出现,她立马欢喜地迎过来:“大孙子你来了!”

  “奶奶好。”江应南甜美地笑着向她招呼道。

  “大孙子?”楚子乾不由得愣住,“阿南,这是你奶奶吗?你以前不是说你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

  “这是,”江应南放轻了音量,也亏得老奶奶已经眼花耳背,应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莫水村的村民。”

  “……!”听到“莫水村”几个字,楚子乾的心顿时狠狠一颤。

  江应南继续跟他解释道:“如今莫水村有很多幸存者都已经孤苦无依又失了家园,皇上便想出一个法子,让有条件的官员都领一个村民回去照顾,我便响应皇上的号召,带回了这个老奶奶。”

  “那她怎会叫你大孙子?”

  “哎……”江应南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奶奶真的很可怜……她的儿子儿媳孙子都被洪水淹死了,她的神志也由此变得糊涂起来,把我当作了他的孙子。”

  “原来如此。”楚子乾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孙子,你看这双鞋,”老奶奶用颤颤巍巍的手拿起一双缝制了一大半的布鞋,“应该过两天就做好了。”

  “谢谢您奶奶。”江应南心中一暖,感动得眼圈泛红,抬高了音量道,“您眼神不好,何必还没日没夜地做鞋呢?这样会更伤眼睛的。”

  “我乐意给我孙子做鞋。”老奶奶笑呵呵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