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春日囚徒>第45章 45

  【错过】

  孟厘春一直断断续续地发低烧,病症是由腺体发炎引起的,病痛将他折磨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夜晚,许绍引会跟几个医生轮流在他床前守夜,有个医生建议拿掉腺体,至今新腺体还无法分泌信息素,看来移植是失败了,而移植失败的腺体会慢慢萎缩成一团没用的死肉,在这过程中,宿主还不知要承受多少折磨。

  许绍引咬牙说再考虑,但其实已经在留意新的腺体,他对其只有两点要求,一要等级高,二要与他相匹配,同时要达到这两点要求何其难,让他碰上一个乔满玉已经是千载难逢。

  “刘叔呢?”有一晚,孟厘春想起这位多日不见的老朋友,“来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许绍引在床边工作,电脑的光反射在他眼镜上,他伸手摸摸孟厘春的额头,顺手穿过发丝仔细捋顺,“醒了?”他先问,随后才道:“我让他退休回老家了。”

  留这碍事。

  “今天几号?”孟厘春躲开他的手,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我好像一直在睡,连时间都不知道了。”

  许绍引说了个日期,孟厘春算了算,“假期快过了,我的工作你打算怎么安排?”

  “如果能在假期结束前完成标记,我会放你出去工作的。”

  孟厘春重新闭上眼,不再说话。

  “你渴不渴?”许绍引坐到床边握住他的腕骨摩挲,“越来越瘦了。”

  夜晚很静,许绍引须得说点什么才不会使气氛过于凄清,“你的那块手表很大概率找不到了。”他把自己的戴上对方手腕,“别难过,我这里有更好的。”

  孟厘春有一只冰川蓝色的手表,平常宝贝得很,许绍引总见他拿手摩挲,不过前段时间不见了。

  “我现在就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你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些天许绍引总是这样感慨。

  “我也跟做梦一样。”

  “是噩梦吧。”

  “我以为你没有自知之明。”孟厘春一哂,“过去有段时间,有你出现的梦总是噩梦。”

  许绍引无所谓地耸肩。

  “但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在我们还算是朋友的那段时期,我每天都盼望与你见面。”

  许绍引双眼快速地眨了眨,沉默着直起身坐好,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不愿面对现实的姿态,从过去至今,他确实搞砸过很多事,但不愿承认。

  “小时候我有很多朋友,但你是最特别的一个。”孟厘春说。别扭敏感、脆弱缺爱,脾气很臭,却也很好哄。每次补完课孟厘春要和父亲回家,年幼的许绍引明明不舍好友离开,嘴上却偏不说,只巴巴跟着帮佣一起送客。

  每一次孟厘春都会牵着父亲的手回头,笑着跟他讲,“许绍引,跟我说再见。”

  “哼。”许绍引一开始都是这个反应,后来才慢慢学会挥手告别。

  许绍引察觉到孟厘春想要坐起来,往他背后塞了好几个软和的枕头,“你也是。没人会像你一样包容我的坏脾气。”

  “因为我想保护你。”

  许绍引说话带着笑意,“保护我?”

  “我好像有一点英雄主义,想把你从破碎的环境中拯救出来。”

  许绍引牵起他愈发骨感的手,轻轻贴在脸上,“但你后来放弃了我。”

  孟厘春凝视他道:“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在父辈们的这段孽缘里,我也是受害者,没人可以因此惩罚我,我也不必处处忍受你对我的伤害,所以我走了。”

  许绍引垂下头,停顿片刻说:“阿厘,有一句话我想认真地再问你一遍。”

  “没有爱过。”

  许绍引眼眶渐红,却仍噙笑说:“一点点都没有吗?”

  “一点点也没有。”孟厘春的回答果断又残酷。

  许绍引抹了把脸,“好吧,真是让人失望的回答,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你人还在我身边。”

  “哪怕我恨你?”

  “就怕你对我没感情。”

  “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恨确实谈不上。”孟厘春道,“过去,我对你有朋友之间的好感和欣赏,后来,就只剩失望,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哪怕是站在你的角度也无法理解。那时,我觉得你是恨我的。”

  “我爱你啊。”许绍引愈发用力攥紧他的手,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我爱你啊!”

  “你爱我,所以作贱和强迫我,可见你根本不懂爱。”

  “那你教我,我愿意学。你知道我是个好学生的,对吗?”

  孟厘春却只是摇头。

  两人沉默以对半晌,后来孟厘春感觉口渴,支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几口就被呛到,许绍引默默坐到床边给他拍背,拍着拍着,就把人搂进怀里不肯松开。

  “阿厘。”

  孟厘春挣扎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喊,紧接着一颗、两颗泪落下,砸在他额上又顺着脸颊滑落。

  孟厘春假装不知道,“其实还有很多感情与爱情一样可贵,朋友、亲人、兄弟。我们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好好相处,为什么非得是爱人?”

  “为什么不能是爱人!”许绍引咬着牙说话,手箍得越来越紧,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谁会天天想着干自己的兄弟!”

  “因为我们早就错过了,”孟厘春强调,“不会有未来,也没有如果当初。”

  许绍引在激动之中精准捕捉到他说的“错过”二字,于是扶住对方肩膀紧盯住他,“你是说,我们本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如果当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当初我没有——”他声音颤得越来越厉害,“是不是阿厘?”他忽然意识到孟厘春可能也曾喜欢过他,只是后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他刚刚萌芽的感情扼杀,于是缘分就这样生生错过。

  孟厘春对上那双充斥着水光与红血丝的眼,冷静决绝得可怕,“我也说了,‘没有如果当初’。”

  许绍引慢慢将额头抵在孟厘春的肩上,他泪流得悄无声息,是孟厘春感觉肩膀湿润才发觉到他又在哭泣。

  孟厘春抬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温和的黄色暖光无端刺痛了他的眼,让他忍不住想闭眼缓解眼底酸胀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幕,他曾在青少年时期幻想过——当许绍引痛哭流涕地忏悔时,孟厘春想,到时一定要很狠狠告诉这个混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错过了什么,他要看他悔不当初。可这样的想法早在经年的岁月中淡化,甚至在他放下过去后,许绍引的道歉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他是释然了,许绍引却没有。

  “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绍引,你需要接受专业的治疗,”孟厘春安抚性地拍拍他肩背,“单凭我治不了你的心病。”

  “你总是这样!”许绍引咬着牙推开他,有些愤恨地说,“我讨厌你的冷静,讨厌你像个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地分析每一件事!我宁肯你冲我发脾气!宁肯你歇斯底里地打我骂我,好让我感觉到你的情绪和喜怒哀乐。”

  话音刚落,孟厘春就给了他一巴掌,很轻,“然后呢,事情解决了吗?”

  许绍引脸上表情哭哭笑笑,摇头说你不懂,他又坐回床沿,埋着头掌住脸,低喃着这几个字。孟厘春翻身躺下,与一只丑陋的玩具小熊四目相对,他愣了愣,那粗糙的针线唤醒他的记忆——是当年分别时许绍引送他的礼物。

  孟厘春闭上眼,默默长叹息。忽然,一股西柏木混合着橙花、罗勒香气的信息素在房间弥漫开,他闻到香味后睁眼,身后的许绍引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信息素早因情绪的失控而失控。

  孟厘春感觉后脖颈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骨肉里钻出,他忍不住呼痛出声。

  许绍引立刻从混沌中惊醒,“宝宝!”

  孟厘春痛到说不出话,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的种种呼唤也听着朦朦胧胧,好像除了痛觉,其他一切感知都退化了。

  腺体部位滚烫得吓人,身体却在冒冷汗,终于在一阵钻心裂骨的疼痛后,一股恬淡的香气从腺体喷薄而出,甚至盖过了屋子里原有的西柏木香。

  都以为移植失败的腺体,却在这时分泌出了信息素。

  孟厘春意识转为模糊,晕过去前感觉到许绍引抱起自己冲出了卧室,嘴巴里胡乱喊着管家、保镖的名字,然后又把脸贴到他额上,轻声焦急地呼唤,“宝宝......”

  *

  艾佛浓站在老家楼前,感觉不可置信,可根据孟厘春手表的定位,人又确确实实在这里没错。

  “嘎吱”,乔满玉推开沉重的旧铁门,抱着孩子小心翼翼下楼,他只顾着和女儿低喃,没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艾佛浓。

  一直目送他远去的艾佛浓眼神充满了探究,他再次打开手机查看手表定位,位置显示它就在附近,艾佛浓直觉它一定就在乔满玉家,那孟厘春也会在吗?

  手表是他送孟厘春的第一件礼物,颇具纪念意义,孟厘春体贴他的用心,很少会摘下来,哪怕表身设计奢华不符合他个人风格、哪怕表内装了定位系统涉及隐私。

  手表的定位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再出现,是昨天傍晚在长安路附近,后来一路移动到这栋破旧的筒子楼里,艾佛浓一早发现定位有更新就找了过来。他叩响乔满玉的房门,喊了几声阿厘,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屋动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他打开地图找到手表最开始出现的位置,搜寻着那条路上孟厘春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一处叫引春馆的地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