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这么微妙地共处下来,顾小灯能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表面上能维持最低程度的和平,见不到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他就实在不知道了。

  他从关云霁那要回除了相赠的其他物件,东西不多,有毒有药,还有十八枚颜色各异的宝玉,是姚云正先前抽疯闯来强买强卖地送的。顾小灯用走了四块,剩下的他拿不准怎么处理,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把它们收了起来,封在匣子里,希望它们不必再见天日。

  收玉的时候顾瑾玉就在一旁看着,顾小灯看他那一副想问又有些无措的样子,便主动告诉了他:“你有什么好奇的就问我噻,这些玉是云正在祀神庙犒赏的,他当我是佰三,大概是觉得我和关云霁在千机楼里少见,所以多了点额外的关注。”

  顾瑾玉不会说臭弟弟经常在他面前污言秽语地意淫,但他还是浅浅地告状:“他口舌锋利,常大放厥词。”

  “你很讨厌他是吧?”

  顾瑾玉低沉地嗯了一声,说起了别的:“背你回来的路上,你看清姚云晖了吗?”

  顾小灯打了个寒战:“怕露陷儿,我没有抬头瞧,怎么啦?”

  顾瑾玉说起先前在西平城的首次交锋,他想废了姚云正,被姚云晖强势阻遏,做亲爹的甚至不惜砍断一只左手赔罪,也说起了他们砍头取乐挖眼做趣的嗜好。

  “一窝烂种。”他说,“自上而下的有病,血脉里继承,环境以强化,没有比这更让我讨厌的。”

  顾小灯拉住他的手:“但你不是,不要讨厌自己。”

  顾瑾玉低垂的睫毛一动,低头吻了吻顾小灯的嘴唇。

  顾小灯嘿嘿了一会,随即有些小心地问起他在黄泉核的所见,顾瑾玉把他抱在怀里坐在檀桌前,一手执笔在未尽的画纸上随意地画,边说着云暹身上非人的奇特地方,边简单地画了黄泉核的建筑外型,除了和顾小灯讲述,也有种见苏明雅画的成图之后复生的嫉妒,他画不到那种信手即成现状的程度。

  画出个六七成后,顾瑾玉搁了笔,蹭着顾小灯颈窝颓丧:“他很难打,我挨揍了。”

  顾小灯抬手摸摸他:“可怜的森卿!”

  顾瑾玉卖惨求哄,并没有提起云暹秘密地带他去一片石林里泡药池的经历。

  他知道就是因为那药池,他才不至于在毒瘾中沉沦。他的生父,他名义上的小外甥,他们都救了他,但他还是想杀了他们。

  死人一样的活人活着得不到解脱。

  顾小灯安慰他一会之后,愈发小心翼翼地问他,可还有去过其他的禁地一样的地方。

  顾瑾玉这回没有隐瞒:“初来乍到时去过神降台。我更想去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但姚云晖屡屡搪塞过去了。”

  “那有什么好去的。”顾小灯极力撇开,“那神降台里全是烟毒的雾气,你去的时候会不会迷失?”

  顾瑾玉顿了顿:“我就是想去。我要看你泡着长大的药缸是什么样子。”

  “不要看!神降台?”

  两人拔河一样,最后还是顾瑾玉低头了:“迷失了,千人万人山呼崇敬不迷,小山坡体量的巨神塑像不迷,但烟雾里尽是你的幻觉,从衣冠楚楚到只能以长发蔽体,非常迷。”

  “……好吧。”顾小灯红着脸揉揉耳朵。

  顾瑾玉随即讨问起他长大的地方,以为能对换信息,但没有,顾小灯耍赖,他便气闷地咬了他一口。

  他说了好几声坏灯,掂了掂,又生气起来:“关云霁像狗盯骨头一样,你曲折找他,还佰三,还床伴,他能拿这段和你共处的岁月得意半辈子,他入戏得如鱼得水,定是趁机占你便宜,你这个坏灯,还是个笨灯,你就是跑来气我的。”

  顾小灯被咬得缩脖子:“冤枉啊!冤枉啊!我当他是故人和帮手,找他全是想着来找你,你报喜不报忧的,我哪里能放心去神医谷吃香的喝辣的?只得能找一些帮手相助了,扮演佰三只是图个行动自如,不然其他的我也顶替不来。”

  啃咬从颈窝顺到肩角去,顾小灯只得抓着顾瑾玉的发梢假意抽噎两句,诉说他扮演佰三的不便,顾瑾玉这才松开唇齿,把拉扯开的衣衫披回去,瞳孔红了一阵。

  “笨灯。”顾瑾玉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我舍不得弄你,你待看,等你哥发现你没回神医谷,他会怎样大发雷霆地罚你。”

  顾小灯弱弱:“最多就是揪我一顿耳朵嘛,又不会关我禁闭。”

  顾瑾玉被回得哑口无言。

  顾瑾玉也以为关禁闭是很久以前的事,理应忘得一干二净,毒瘾发作时做些颠三倒四的梦,梦见顾小灯是美梦,梦见禁闭塔是暗无天日。

  远去的东西并未远去,仍如毒蛇一样,随着回忆的片刻清晰而吐出腥臭的蛇信。

  *

  顾小灯不出门,千机楼不是个能掀出沸扬传闻的地方,孕育过的悖伦事多如牛毛,他对和顾瑾玉、关云霁扮演出的“三人行”剧本几乎毫不在意,正如少年时对待各类情色谣言,他知道什么是假的,假的不可能成真,演戏只是一个手段,他不会过不去。

  但姚云正就相当过不去了。

  他找亲爹理论,亲爹当然是不在意的:“他要睡别人的脔宠就让他睡去,他要和脔宠的原主一起共享脔宠也让他玩去,你哥毕竟染了严重的烟瘾,重欲是理所当然的,你和精虫发什么脾气?”

  “我就是看不惯。”

  “少见多怪。”姚云晖好笑地哄儿子,“难不成你是觉得你哥背叛了那个顾山卿?”

  “都背叛了!”姚云正气得冒火,臭小猫背叛了,臭大猫也是,他们把纯洁的感情撕碎了,气得他泡多少眼珠都咽不下这口气。

  姚云晖有很多正事,这好儿子虽然能协助不少,但一变成逆子的时候还是让他非常烦恼,于是采用以毒攻毒分散他这蛮横的注意力:“不是说那顾山卿没死,在长洛苏家,你没跟着讯息吗?还有神医谷的替身,你也不盯着了?”

  姚云正延后想起这茬,当即去找亲哥对喷,大力指责他弃原配又弃继室,亲哥看蛆虫一样看他,随即上前来揍他,姚云正且战且退,还是挂了点彩。

  他用了从金罂窟送来的药血,通体舒畅地去找高鸣乾,撞见高老二吸食烟草,啧啧两声,见人不好他就开心。

  高鸣乾也不在意,缓了抽搐后请他落座,不等姚云正说话便笑道:“为那佰三来的?要我说,看不顺眼,不如杀了了事。”

  这话很是有撺掇的恶意,本质他们极相似,看别人痛悔自己便舒坦,姚云正嗤笑:“我何必费这个力气,顾瑾玉薄情寡义,连我那小义兄都能抛之脑后,这佰三能长久?他迟早也要被抛弃,到时我捡了来,要杀要剐我说了算。”

  “那我期待那一天。”高鸣乾紧接着笑眯眯地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云二,千机楼这么鼓吹神降圣子,号称人间有真神,世上有神迹,奴隶们信,你信吗?”

  姚云正不耐烦:“东拉西扯什么?”

  不懂事的时候,姚云正还真信过。也许每一个云氏子弟小时候都信过,毕竟,若是自己不曾信仰过,如何在信众万奴面前扮演?这种信仰持续到呼吸第一口烟毒见雾中幻觉、踏入金罂窟见缸中药人时断绝,人间熙熙攘攘,往来都是人影,从来没有神。

  高鸣乾拿起一支藏花烟杆,吸食起来:“如果真的有,并且一直在你视线里,那一定很好玩。”

  姚云正当是瘾君子犯病,懒得浪费时间,交代了办好派人去长洛劫小义兄的事,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