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看着柏若风,视线毒蛇一样缠绕着面前的镇北侯,恨不得立刻、马上把他弄死。

  但是她不能。

  柏若风是使团中的一员,走着明路来的越国,一旦死在了越国,两国起了战事,越国必定生灵涂炭。

  秦楼月见过方宥丞,那不是个好说话的主,甚至比他父亲更为暴戾,连那么点仁善都不乐于伪装。

  要杀眼前人,至少不能再越国领土上。但等他离开,想杀一个人的法子多了去了。

  越帝冷静了下来,她笑了一声,站在那里,俯视着柏若风,挑衅道:“你若敢给他解药,那朕就会再灌他喝,喝到他忘却一切为止!”

  “你猜,是你给他解药的速度快,还是朕的圣药起效快?”

  饶是柏若风,都被她的言语给惊到,不禁怀疑齐云是否一头热。

  他捏紧了瓶子,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很恨我兄长吗?”

  “恨?不,朕很喜欢他,非常喜欢。”越帝从书桌后缓步走出来,嘴上说着喜欢,眼中却带着轻慢之意。这声喜欢来的十分轻易,就像喜欢一朵花,一只猫,一个玩具。

  她白皙的手指擦过桌上广纳后宫的折子,理所当然道:“曾经朕和他或许是对仇人,但无所谓了。只要他忘记一切,乖乖地留在朕身边。朕贵为天子,坐享北越,今后宫空置,留一个男人有何不可?”

  还以为方宥丞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位更不讲理的主。柏若风有些瞠目结舌,忽然觉得方宥丞对他实在温柔。

  半晌,柏若风笑出声来,戳破了表面上温情脉脉的皮,“跟养条狗没区别。”

  越帝不认同地蹙起柳眉,眯起眼看着下方的人,“镇北侯爵位本就当是他,镇北军也该他继承。你这个捡了便宜的,没有感谢朕,相反还不顾危险,执意带他离开,简直愚笨不堪。”

  柏若风还记得昨夜对齐云说过的话,估摸着齐云已经在附近了。

  索性今日已经够僭越了。柏若风讥诮道:“陛下杀父弑兄,怕是很难体会到臣使兄弟和睦的感情。哪怕今日他没了记忆,仍是臣使兄长。臣使所做一切,只为了兄长安好。爵位军权,他若想要,拱手送上。”

  “朕对他还不够好吗?”越帝忽然问了这么句话。

  就冲越帝方才那口口声声说要灌齐云药的语气,柏若风就很难相信她嘴里的‘好’。

  柏若风诚恳道:“陛下那只是喜欢吧?爱一个人就会希望他过得好,今天陛下能因为一己私欲让他忘记一切成为你的玩物,明日陛下就能为了别的私欲放弃他。臣使实在不忍让大哥毁在陛下手上。”

  “镇北侯可真不要脸啊。”越帝幽幽道。

  她笑意盈盈,绵里藏针,语出惊人,“自己与曜帝同进同出的,倒是替兄长喊起委屈来了?你若真的铁骨铮铮,就先管好自己再说。”

  “朕可不比曜帝差。”

  “啧。”柏若风皱眉。没想到秦楼月能查到那么多,但他和方宥丞平日的确没有很注意藏着掖着。

  他今日的目的不在让秦楼月松口放人手——那是必不可能的。

  只为了让秦楼月看到他是个直白的傻子,抢人都是直来直往的,再让柏云起看清自己在越帝心中的地位。因此难免要多费些口舌。

  “在这方面,您确实不如臣使的陛下。”柏若风想起昨日齐云的病容,心里就装满怒气。“至少有一天臣使要走,陛下只会送臣使。而您只会不顾兄长身体康健,哪怕把人灌成个傻子,也强行留下他。”

  竟敢当面比较。女官腰间利剑半出鞘,斥道:“大胆!”

  “你说这些没用。”秦楼月皮笑肉不笑,用笃定的、宣告般的语气傲慢道,“他是齐云,这辈子只能是齐云。人,你带不走。心,你也带不走。他总会回来的。”

  “你若有本事,尽管试试让他恢复记忆。到时候……呵,正好,青梅竹马的戏朕腻了。倒是想试试一个温良贤惠的皇夫是什么滋味”

  柏若风看着她几近挑衅的面容,双目怒火几欲喷涌而出。

  碍于齐云的身体,他‘果然’没敢轻举妄动去恢复齐云的记忆。秦楼月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紧绷的弦松了些。

  后来几天,柏若风每天都尝试进宫面圣,以各种筹码换人,却都以失败告终。

  又是一晚,月上中天,柏若风翻过宫墙。

  这会儿窗像是特地为他开着,柏若风还有些受宠若惊——齐云不把他当疯子防着了?

  他跃进屋内,看到齐云背对着他发呆,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玉佩。

  柏若风没来由地想起自己也有枚玉佩——此处的人似乎格外偏爱用玉佩定情。

  因而齐云手上那枚,他不用猜都知道铁定与越帝有关。

  柏若风走到齐云边上,盯着他的侧脸平静道:“再过两日,使团就要启程回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

  “齐公子,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齐云沉默半晌,猛地把玉佩牢牢捏在了掌中,按在桌面。他轻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你说,她喜欢我什么呢?”

  “想听真话还是漂亮话?”柏若风问。

  齐云道:“你是旁观者,我且听听你的看法。”

  柏若风拖过椅子坐下,毫不客气道:“那不是很明显了吗?喜欢你的脸啊,喜欢你器大活好。”

  齐云面色微僵,抬眼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柏若风怎能以这幅爽朗清举的容貌说出这么流氓的话来。

  “不然呢?”柏若风给两人倒了杯水,他润了润喉,续道,“我话不好听,但事实上你现在就是张白纸,她爱怎么涂抹就怎么涂。以前你是柏云起,现在你觉得自己是齐云,未来呢?未来的你又是谁?”

  齐云摇摇头,阖眼道:“我不知道。曾经我以为失忆也没关系,左右有家人和她在身边,可以有更多新的记忆。但是你却冒出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是不是怨我出现?”柏若风撑着下巴看他,笑了笑。

  齐云没有否认,然而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之常情。”柏若风深深叹了口气,并不意外,内心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或许,齐云的答案还会和以前一样。带着这样的念头,柏若风珍而重之看着他,就像这辈子最后一次见‘柏云起’,他认真问:“告诉我,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