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章有事从不瞒她,因此高飞燕正要开口问,段轻章先一步道:“燕娘,我有话与你说。”

  高飞燕歪了歪头,奇怪地看了眼段轻章,但仍是跟着他走远了几步,站在花丛边上。

  两人离桌子约有几米,这个距离既不至于叫秦楼月与外男单独相处,也刚好留了说悄悄话的空间。

  柏若风看了看段轻章,忽然了然。他单脚跳了跳,蹦到石桌边上,兀自坐下,撑着下巴仰脸看着站着的人笑,“段小姐,可还记得我?”

  秦楼月皱眉,哪还看不出蹊跷来,她单刀直入问:“柏公子寻我有事?”

  好聪明。柏若风转了转眼,接着刚刚的客套话继续道:“据说京中贵女排了个世家公子榜,数我大哥为榜首。自小,父母亲友皆说我与大哥长得有几分相像,段小姐觉得我比我大哥如何?”他眉眼弯弯,仿佛只是单纯在乎自己容貌。

  秦楼月顿了顿,她不解道:“不过是闲暇时的玩笑话,公子不必放心上。”

  柏若风不依不饶,“虽是玩笑话,也是有几分真意的。柏云起那家伙常年在沙场,整个人被磨得又黑又瘦的,贵女们要择婿,哪轮得到他做第一,段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吧?”

  秦楼月皱眉,忍不住道:“铁血男儿,不说榜首,上一个只看脸的榜,绰绰有余了。”

  柏若风意有所指地拉长了调子,“哦~”

  秦楼月看不清他来意,不解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身边没有认识的贵女,有些事情心中困惑,无人能解。段小姐可能解答一二?”柏若风撑着脸慢悠悠道。

  然不等秦楼月开口,柏若风又道,“说来,我大哥曾在北疆干过英雄救美的蠢事。上次回京,他和我说在京中遇到故人。这缘分不可谓不巧啊。”他感叹着,“不过我觉得男大十八变,他年少长得白净,自然多得是人欢喜。但人家现在兴许看不上他了,毕竟侯府哪比得上入宫的富贵。段小姐觉得呢?”

  秦楼月眸子微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时不知道是因为柏若风口中那人可能是她,还是柏云起认出她这事,叫她心中惶恐自己间谍身份被识破重要些。

  她没否认!柏若风见有戏,不紧不慢闲谈般问:“段小姐觉得,如若你是那个人,心里会是怎么想?”

  若柏家兄弟认出她身份,断不会如此平淡地问她些男女之事,至少会把她捉起来。然而当秦楼月冷静地想着如何回答时,那狂跳不止的心脏却没有半分缓下来的意思,甚至连带着整个脸都开始发烫。

  “段小姐?”柏若风眨了眨眼,“段小姐,你脸好红,身体没事吧?”

  秦楼月红唇微张,吐出口浊气来,她捂了捂自己滚烫的脸颊,竟不发一言扭头跑了。

  “段小姐!”柏若风的喊声被她远远抛在了脑后。

  若她真的是段锦诗就好了,嫁到侯府去?她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秦楼月顺着廊道往前,她特意选了人少的路,心乱如麻,快步走回去。

  一路上脑子闪过冷漠的父皇,闪过卑微的母后,闪过对她恶声恶气的长兄,茫茫然停住了脚步,不知自己在异国他乡拼命伪装,到底是为了谁。

  她走过小路,见到段轻章身边的贴身小厮从另一条路过来。秦楼月侧身隐蔽,等人无知无觉过去了,驻足一会儿,沿着小厮来的路往前走。

  客房门半开着,里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楼月走上前,立在门外,稍稍把门一推,门就开了。段重镜背对着她在收拾床铺。

  听见开门声,段重镜如惊弓之鸟,警惕地回头——他刚刚确认这里远离相府中线,周围较为偏僻,少有人经过,段轻章的小厮才走,谁会过来?

  很快,段重镜认出了门口的女子。

  段重镜犹豫着,打了个招呼,“段小姐,午间的事,谢谢你。”

  秦楼月眸色一黯,她有些失望,“是大哥让你留下的?”

  段重镜点点头,此刻段轻章人不在,他喊起称呼来毫无心理压力,“大哥人真好!”

  “是,他人真好。”秦楼月扯了唇笑了笑,“你安心住下吧,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段重镜眼睛一亮,“段小姐,你人和大哥一样好!谢谢你!”

  秦楼月勉力笑了笑,转身离开。

  为了监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段公良,她常常跟在段公良身边,以孝顺之名,行悖逆之事。午间的时候她正好在书房,才知道原来段丞相也有一对双生子。

  她看着被轻而易举决定死亡的段重镜,就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然而现实告诉她,段重镜不是她,段轻章也不是秦剑南。

  段重镜能被自己大哥接受并伸出援手,她却无依无靠。秦楼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握紧,第无数次想:如果我真是段锦诗就好了。

  她开始说服自己:左右兄长他们要的是边关军报,嫁入柏家不是更能接触到军务事宜吗?很快,她否决了这种想法,心知这样会叫救过她的恩人家破人亡。

  她回到自己房间,新买的丫鬟阿宝追过来,跟着她进房。除了贴身丫鬟,秦楼月向来不喜别人照顾。门一关上,便是两人的空间。

  关门的阿宝转过身,竟被一巴掌甩在脸上,抽倒在地。“啊!”

  那一巴掌是下了大力气的,把她脑子都打蒙了。阿宝回过神来,惊怒交加,捂着脸爬起来。打她的人已经施施然走进里间,坐在贵妃椅上。

  阿宝气势汹汹冲过去,扬起手就要给自己报仇。没料想却被起身的秦楼月又在另一边完好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阿宝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只有一双眸子带着恶毒的恨意看着秦楼月。

  秦楼月冷声道:“两巴掌,赏你自作主张,你不冤。”她从未想过进宫。段公良命都控制在她手中,又知她是北越人,不会擅自妄为。

  只有阿宝,只有这个北越太子派来的新宠,能够通过宫中线人,把她放进选秀名单里。

  阿宝呸出血丝,讥诮道:“自作主张?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你敢不遵?”

  “这些年,我给他打探的情报已经够多了。”秦楼月面无表情。

  “如果情报够多,那为什么前线还屡屡战败?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祥的贱人,拖累了越国的气运!”阿宝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她,想要动手,又迫于对方刚刚那两巴掌的威力,不敢乱来。

  “你要赎罪,你该去赎罪。”阿宝上下打量她一番,讽刺道,“圣女大人,若不是殿下心慈,别说容貌,你连命都留不下来。你也就剩下一副好皮囊了,何不把它好好利用,去给曜帝吹吹枕边风?届时,你做了曜国的皇后,与殿下里应外合,殿下不会忘记你的苦劳的。”

  曜国皇帝都快五十岁了。秦楼月睫毛颤了颤,“那我赔了人,能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