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问的是他人,可方宥丞何曾在意过旁人,他在意的分明只有一个。

  他不等人回答,视线牢牢锁定柏若风的面容,紧盯着对方,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唇边嘲意浓重,“那给我寻个男的,洗干净了,送过来。”

  他终于看清了柏若风面上的神色,那是一种糅杂了震惊、疑惑和不解的情绪,或许还有那么些好奇与探究。

  独独寻不到他想看到的。

  一丝也没有。

第40章 心迹

  柏若风着实被这忽然一句弄得忘了言语。

  可是更叫柏若风疑惑的, 是方宥丞自始至终过于高涨的情绪,是那双热切看着他的眸子。

  方宥丞在等他开口。

  可他应该说点什么吗?他应该有什么表示?柏若风犹豫着,张了张口, 迟钝地问出一句话,“你是断袖?”

  他微微睁大了眼,似乎很震惊,却也并没有那么震惊。

  ——如果他只是镇北侯府的小公子, 事情对他而言, 的确过于惊世骇俗甚至可能无法接受,该是立刻离眼前人十万八千里的。

  在这片大陆, 男女相合是阴阳调和,是日月交错,是为正道。

  而他者, 不上台面,有悖人伦,是为异类,是为妖魔。

  纵然前朝有过男后, 帝后同治天下, 有过一段佳话。

  但故事最后,男后下场凄惨至极, 被继位者活活焚烧至死。

  纵然不知道衣着华贵的两位公子的身份,乍然间听到这么一件大事, 在场的人纷纷低下头,心脏跳得几乎跃出喉咙, 唯恐被牵扯进去。

  方宥丞终于正视边上的两人, 转头对身旁愣住的花前不耐烦道:“还不快去!”

  他笃定的赶人语气直接跳过了询问,月下壮起胆子想要更仔细询问要求, 还没开口,已经被花前捂住了嘴。

  繁花里是有小倌的,但他们藏匿在阴影里,鲜少露面于台前。

  这声势浩大的发言岂是真为了寻人伺候?见惯了人心的花前忙道:“两位公子稍等,我们这就去寻人。”

  说罢极有眼色地拉着月下出门,出了门见舞姬和琴师还傻傻愣在那,又匆匆忙忙踏进房来把两根木头拉走。

  门吱歪一声合上,房内只剩两人。

  独自面对着方宥丞柏若风后知后觉不对劲,他站起身就想跟出去,“诶!怎么都走了?起码留一个陪我啊。”

  手臂被人从后方拽住,柏若风站住了脚,再没法脱身。

  身后的方宥丞冷怒问:“留一个陪你?”

  “是啊。”柏若风顿了顿,笑着回头,漫不经心道,“毕竟我又不喜欢男的。”他说话的语气,大概就和说‘毕竟我又不喜欢吃咸豆腐花’一样随意自然。

  他试图推掉手臂上的手,可越推,那铁爪收的越紧。

  明明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空间该是显得很宽阔才对。可柏若风莫名觉得比方才的空气还要令人窒息些,他放弃了和手臂上的手较劲。

  方宥丞看着他的眼神太过热切,像匹盯着根肉骨头的狼。

  明明对猎物馋得不行,但是没有主人的允许,迟迟不敢不敢伸爪子,也不敢露出利齿,只敢睁着眼在那没威胁地、温顺地、哀哀地叫着,甚至没敢妄动。

  那眼神带着渗透空气的热度扫来,柏若风心脏刹那间漏了一拍,滚烫的热度从被抓住的小臂开始散开来,缠绵地烧到身上,要密不透风地裹住他整个人。

  直到这时,柏若风才知道,眼前的狼对他有所求。本以为只是不慎一脚踩进危险的范围边缘,不料他才是漩涡中心。

  方宥丞凑得近了些,“若风,我……”他喉头动了动,沉默了。

  “你什么?”柏若风眼皮一跳,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宥丞说下去。

  他问得很直接,做事向来这样速战速决。这种作风平日里叫方宥丞很是欢喜,现在却如此痛恨,毕竟有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已经能从柏若风的态度里窥见结局。

  柏若风平日里很爱笑,唇角的弧度刻上去般下不来,而今平了唇线。丰神俊朗若白瓷雕刻,清浅眸子玉石般冷冷注视着他,不含感情。

  就像九重天上腾云驾雾的神祗,高高在上地俯视人间。只是这般看着,却不会融入。

  毕竟他们间横亘着无法消弭的天堑。

  但他不死心。

  方宥丞闭了闭眼,下了决心要撞一撞这南墙,赌一赌是他脑门硬,还是这墙愿意为他敞开。他道:“若风,我并非断袖,我只是心悦一人。”

  手臂上的力道很紧,像是生怕他跑掉。

  柏若风眸色微凛,移开视线,看着几米外的窗栏,看上边雕刻的纹样。心中如何杂乱无序暂且不提,面上沉静如死水,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嗯。”

  他冰冷无情的态度叫方宥丞一时半会僵持在那。

  他们离得很近,只差了一掌距离,让方宥丞产生了只要伸手就能捉住月亮的幻觉。方宥丞抬起手试图触碰。

  但是柏若风的反应很快。

  他立刻抬手挡住了方宥丞,转过头看着他,不含感情地劝道:“陛下所说有理,太子妃之位事关重大,殿下思量多些无可厚非。但是侧妃之位,可以先行定下。”

  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他不信柏若风没听懂。

  可听懂了为什么还要这般劝他。方宥丞恼了,他重重喊了一声柏若风的名字,是警告,也是哀求。

  柏若风没事人般笑着,按下他试图触碰的手,“殿下,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