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有两人在说话,吵吵闹闹的,令阿元感到几分稀奇:公子在京中并无好友,听这交谈方式也不像仆人,来者何人?

  他还没敲门,房中先传来柏若风的声音:“何事?”

  阿元道:“热茶和水果已经准备好,公子怎么回房了?”

  柏若风的声音穿过门口,透出股急躁感来,“阿元,你先替我打桶热水来,再准备套衣裳,我这有个朋友湿透了。”

  门外的小厮应了声,退下了。

  柏若风看着面前湿漉漉的家伙,头疼不已,“堂堂太子,不走正门,怎么还会爬墙!”

  偏生方宥丞爬墙过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内角落亭子赏雨,觉得大白天的贼子也忒嚣张了,二话不说先偷袭了一番。等摔落在地的泥人直呼他名字,柏若风才认出这‘泥猴’是谁。

  “吾是偷跑出来的,”方宥丞理直气壮,“要是走正门,那不是叫别人看见了吗!”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偷跑出宫!”

  方宥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哗啦啦的泥水顺着木椅流下,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柏若风看着那道不好擦的痕迹,额上青筋跳了跳。

  方宥丞翘着腿晃悠悠道:“你都一天没来上书房了,今日还请假,明天是休息日。这样一算,三天!你整整三天不去上书房,还不许我来找你?”才说完这话,他猛地一激灵打了个喷嚏,头上的水珠顺着长发落下。

  柏若风心累不已,扶额叹息,“你也可以别来。”他这才清净了一天,脸上的青红还没消干净。只觉得方宥丞不出生在武林实在可惜,分明像个武痴。

  “那不行。”方宥丞想了想,想起某个很好的理由,“小白虎是时候要回家了,我这是特地接它来的。”

  适时阿元提了热水过来。柏若风歇了和方宥丞说车轱辘话的心思,让阿元帮忙伺候着先把‘泥猴’刷洗干净。结果拿着刷子的阿元被推出了房间。

  挨着柱子站着的柏若风抬头看阴沉沉的天色,雨水还在下着,但是小了不少。他道:“这个天气淋雨,应该挺容易着凉的。阿元,你去厨房叫她们做碗姜茶来。”

  阿元很快走了,柏若风在门前等了等,实在无聊,去把小花抱了过来。

  回廊的栏杆边有细木板可以挨坐着,他抱着长大了些的小花颠了颠,见它神情无辜眼瞳湛蓝,总忍不住去逗弄。等小花气哼哼抬起肉掌拍他的时候,他又坏心眼地抓着小花的肉掌捏。

  如此一人一兽,玩得忘却了时间。

  “它倒是被你养的极好,我瞧瞧肉长多少了?”

  柏若风闻声才想起屋内沐浴的方宥丞,他一时和小花玩的太开心,竟把在等人的事给忘了。此刻抬眼,见方宥丞带着一身水汽过来,头发半湿却浑不在意,身上穿着他的旧衣服,刚好合身。

  乍一眼过去,太子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方宥丞把小花接过来,单手托在掌中掂了掂,扬眉,沉吟道:“干脆以后别喊小白虎了,叫小猪吧,小白猪。”

  小花通人性,嗷嗷直叫着在他手上挣扎。

  偏生两个内里黑透的家伙就这么看着小花挣扎,柏若风添油加醋道,“小白猪?甚好,往后就当猪崽子养,养肥了还能宰了。”

  “嗷!”小花气得给了离得最近的方宥丞衣服一爪子,爪尖勾出了线。

  方宥丞一掌按下它挣扎的四爪,笑道,“可别闹,这衣服回头我还得还。”

  “还什么。”柏若风大手一挥,豪气道,“送你了。”

  “难得你送我。”方宥丞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褚红色,“我当真好奇,为什么你的衣服都是这么艳的颜色。一般红衣服的不是新郎官,就是状元郎。可你都不是,为什么还穿得这么显眼?”

  柏若风观察他一番,见人是真心实意发问,好像真的不知晓般。柏若风道:“太子殿下估计是贵人多忘事。柏家军军旗就是神兽毕方,柏家军军服都是清一色褐红。”他摸摸下巴,“不过我娘说,我这么年纪轻轻穿太闷可惜了。就该穿艳一些的,所以我的衣物基本都是这个色。”

  当然了,像他哥正处叛逆期就不喜欢红色,尤其偏爱黑的白的灰的。柏若风芯子早过了叛逆的时候,对这个颜色甚是喜爱。

  “你娘对你真好。”方宥丞喟叹道,似乎十分艳羡。不待柏若风奇怪,他复又看向柏若风道:“你这府邸也自由,整个侯府加起来下人就几个,清静得很。”

  “殿下是反话?这府内就我一个主子,事情就那么些,下人再多也不过是凑数而已。比起寒舍,”柏若风抱臂挨着廊道坐着,懒洋洋抬了抬眼皮,“宫里锦衣玉食的,哪哪都胜过我这简陋的侯府,我还羡慕殿下呢。”

  “你当真这么想?”方宥丞把小花从手臂上放下,这叛徒飞快扑向柏若风,扯着人衣襟下摆凶狠咬出道口子来。

  方宥丞见它竟是两人都得‘报复’一番,不由失笑,让柏若风养几天,还养出些野性了。“宫内是锦衣玉食不假,下人也多,可下人们不听我的,难免就觉得处处受限。等我即位时,那才是真的自由!”

  柏若风挑眉看他,神情并无多大惊讶,口中却淡淡道:“殿下慎言。”

  方宥丞低声笑了笑,忽而挨近,抬臂撑在柏若风身侧,眼神深邃,“难道你不这样想?到时候你便是天子近臣,就像你父亲与我父亲一般,不,只要你愿意,未来你的成就只会比你那世子兄长、镇北候父亲更高。”

  两人的距离拉得几近,气息在二人间流转回旋,两抹褚红人影一坐一立几乎重合。柏若风微仰着头看俯撑下来的方宥丞,在这个雨天,在这座侯府,在这只容纳二人的角落,他对方宥丞口中之话显然来了兴趣,摆出副洗耳聆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昔有宇文家跟随先祖开基立业,扬名立万。如今南曜国强,不缺开国将士,倒是缺了能随帝皇一统天下的猛将。北越老皇帝病重,膝下六子争斗,竟没一个能用的。若不是父皇重文轻武,朝中如今武将稀少,你柏家军也不必屈居北疆,而是早早立下战场荣光。”方宥丞眸中极亮,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建功立业的蛊惑,刺激挑拨着柏若风,“但是没关系,这种日子不会太久。”

  “原来在殿下眼中,柏家军镇守北疆,是大材小用了啊。”柏若风见太子认认真真给他画饼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声,“殿下居然给柏家这么高的评价。”

  他阖眼,那些明里暗里的招揽、许诺之意都被悉数挡在外边。再睁眼时,澄澈的眼眸干净又明亮,他转了话题道:“殿下年纪轻轻,没想到已经考虑到这等层面,若风佩服。”

  “只是佩服吗?”方宥丞盯着他的脸看,不错过半分对方的情绪,话语虽轻,却含着逼迫之意。

  柏若风抬起头与他对视,眸中尽是迷茫和坦诚。像是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更别说当即表忠心。毕竟皇帝尚在,太子再怎么受宠,还只是太子。

  “当然不止,殿下到时候有用得到若风的地方,但凭驱使。”不过想要柏家,那一步也迈的太大了些。柏若风想,这位太子尚且年少就能有如此野心,日后非池中物啊。

  只是他想不通,传言恩爱的帝后缘何会养出性格如此奇怪的太子,重文轻武的帝皇为何又纵容着把自己的接班人养成好武的性子。

  这些问题就算问出口,眼前的方宥丞显然不会回答他。

  只见方宥丞冷哼一声,直起腰来。正要张嘴说什么时,他忽然低头,抬脚把蹭着他坐下舔爪的小花轻轻推开,再开口时,也跟着转了话题,“柏若风,你当真是个奇人,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却天天一副成熟的模样。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看上书房的人的眼神,跟看小孩玩过家家一样,敷衍得太不上心了。在你眼里,不会连我也是个不值得认真的小孩吧?”

  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竟戳中了柏若风心思,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如临大敌,一下子炸了毛,“没有的事!”

  方宥丞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用靴子推开蹭回来的小花,“既然如此,我虚长你一岁,日后你便喊我一声哥吧。”

  与太子称兄道弟,但凡换了个人都不会犹豫这种好事。柏若风面色微僵,抬指挠了挠脸侧,默默转移视线。方宥丞眯起眼,威胁里含着几分探究,“怎么?委屈你了?”

  当然委屈!柏若风心里叨叨:我两辈子加起来都能做你爹了,我喊你儿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