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闪过无数零碎画面,嬉笑怒骂间人影重重晃过。明空……他咬牙切齿,捏紧了方宥丞的手,“老、秃、驴!”

  “你记得他?!”方宥丞又惊又喜又醋,“若风,你记得我是谁吗?”

  然而骂完人的柏若风没有任何回应,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黑暗里,柏若风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星光,那一粒又一粒星光里有人影晃动,最初的那粒星光里出现了明空大师的身影。

  二十四年前,南曜北疆,正值六月晚夏,镇北侯府喜得麟儿,府中欢声笑语不断。

  本该远在京都护国寺内的明空大师却突兀出现在北疆,持杖孤身一人敲响了侯府大门。

  他为孩子送上祝福,与襁褓中紧攥拳头不哭也不闹的婴儿对视片刻,十分认真地对咕嘟嘟畅快喝酒大喜不已的镇北候说,“禀侯爷,此子天生凤命,身负一国未来,不能等闲养之。”

  一语惊四座,镇北侯手中的酒坛摔碎在地,侯夫人笑容僵在面上,一时间房间里没人说话。镇北候夫妇面面相觑间,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某个字词。

  唯有当时三岁的侯府世子柏云起拽着母亲衣服,葡萄眼滴溜溜转着,扬声大胆问,“爹爹,什么是凤命嗷?”

第14章 初遇

  崇德十二年春,镇北候幺子自边关入京,封为太子侍读。

  自南曜皇都南门出,可见远处立着一座巍峨青山,名为见君山,传闻是开国皇帝与高僧初遇之地。高僧一眼看出太祖帝王相,助当时被追杀的太祖躲过追捕,准备盘缠送其离开。

  太祖登基后感念高僧恩情,然高僧已经坐化,破落的小庙内只剩下几个弟子。他便重建见君山上的小庙,赐名护国寺,寺内历任主持为护国大师,护持南曜国运。

  见君山虽看着近,然而从京城骑马过去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越靠近山体便越发觉见君山之大,植被茂盛,从山下至山顶走路少说得半个时辰。

  山道狭窄,兼之太祖命令,为了体现心诚,不论身份尊卑,时人都是步行上山。尽管有如此要求,护国寺香火旺盛,山下停满马车,绕山小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

  一上山头,便见一座红墙黑瓦的古朴庄重大庙立在上头,占地面积极大。前门供香客入内,络绎不绝。绕过回廊,便是行人禁止入内的后院,院内住着僧侣,清静中偶尔能听到前边香客的动静。

  一个小小身影从僧侣出入的后院门口窜进来,避开院中集体诵经的僧人,在香火气息里灵活摸到主持院中。

  他鬼鬼祟祟摸到窗边,听见屋内谈话声,本来想推开窗的手按在框边,,似是没料到主持房内有人。犹豫间,却听到房中一人喊另一人“皇后娘娘”,本欲推开窗的手连忙缩了回来,琥珀色的眼眸骤缩。

  柏若风想,怎么这么不巧,撞上妃嫔来找那老秃驴?

  他剑眉皱起,闷闷不乐地抠了两下腰间的麻绳。入京第二天,他便甩了护卫,自己带了作案工具从京中骑马来到护国寺,想要找明空大师要个说法。

  十三年前,镇北侯府喜迎来小少爷。与府内众人的欣喜相比,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个小婴儿的柏若风一时惊恐不已,怀疑这是一场针对他的过分真实的恶作剧。他被裹在温暖的襁褓中动弹不得,张嘴就是哭声不止,哭着哭着差点把自己呛死。

  当时这个古怪的和尚忽然上门,镇北候府上下以礼待之。柏若风一看就知道这和尚身份不凡。对方开口就说他天生凤命,需要好生照看,建议早些送进京城。

  这胡言乱语的疯子!柏若风笃定地想,正常人才不会信。

  可镇北候夫妇真的信了,彼时他还小,被放到一边,镇北候夫妇商量时没有避着婴儿,他才知道缘由。

  一是前朝就有男后,并不稀奇,本朝民风开放,不得不说有这个可能。二来,也是最最最重要的一个缘由:明空大师身为护国寺主持,又是当年无名高僧一脉传人,定不会有害大曜,他的预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柏若风听懂了,就因为明空身份尊贵,所以说什么都有人信。

  想通了的镇北候夫妇看着还是婴儿的他眼神复杂,找了一堆大夫来看了又看,查了又查,才确定他的确是个男娃。

  纵使性格再好,知道些廉耻的成年人都受不得这份辱。柏若风恼羞成怒地捏着拳头,脑海里已经把明空给锤成肉饼。

  岁数稍长,他这辈子的爹娘就开始筹谋教他些什么。他的大哥,柏云起,从小就跟着爹和其他副将学骑马弓箭武功,一看便知是奔着培养下一任镇北将军去的。

  他看着那玄之又玄的武功身法,十分好奇,正是期待不已的时候。没想到到他身上,镇北候夫妇愁到头发都掉了,最后也不知商量出什么,给他请了一堆老师,教音乐的,教书画的,教舞蹈的,还有专门教皇宫礼仪的嬷嬷。

  柏若风仰着头和眼前的容嬷嬷对视一番,险些把换牙期的乳牙都给咬碎了。

  他把这一切都算在了明空、呸,老秃驴身上!

  柏若风当然没学那些诗词舞蹈音乐,他从会说话会跑步开始就身体力行诠释着叛逆,技能全点在了武艺上,天天把长枪耍的虎虎生风,对准稻草人就是猛扎狠扎,勤学苦练,就盼着哪天带刀千里迢迢奔去京城找老秃驴问个清楚,要人把那荒谬言论吞回肚子。

  十三年过去,不知明空大师是否和皇帝说了什么,镇北候府迎来圣旨,指名道姓要求把柏若风送入京城,给十四岁的太子殿下做伴读。

  此刻明空大师屋内有客,那他等会再来也是可以的。他已经带着疑惑不解等了十三年,也不介意再多等几炷香时间。柏若风蹙着眉直起身,刚要走院门去前边看看,却听到脚步声匆匆往这边而来。

  他左右看了看,院内不大,只有几丛矮草。脚步声将近,眼看就要进门,他灵活翻出红墙,跳出了寺庙外。

  寺庙外就是树林,林中一条崎岖小路通往山下,是和尚们上下山的地方。柏若风信手折了根长草,晃着在树林外徘徊。

  春日阳光明媚,晒在衣服上暖洋洋的。和尚们都在上早课,后院很是僻静,尤其是掉红漆的后门附近,他徘徊时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有自己缓慢的脚步声。

  忽然,小动物在草地上跳动时踩响枯枝烂叶的声音传入百无聊赖的人耳中,柏若风停住脚步,认真倾耳细听一阵,澄澈的眸中便亮起光来,唇角微勾。

  他在边关常跟随长辈打猎,耳聪目明,这点声响逃不过他。仿若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柏若风转了方向,寻着声音迅速追入树林。

  果不其然,入了树林几十米,他看到一个白团子绕着树换来转去。本以为是兔子,然而他走近了,却发现这‘兔子’身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黑纹,嗷嗷叫着。

  柏若风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白兔,而更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幼崽。

  树林里怎么会有猫科动物?柏若风牢牢盯着那白团子,好奇心前所未有膨胀。他迅速往前跑了几步,就在即将揭开谜底的时候,一脚踏空,整个地面都塌陷下去,连带着他整个人摔在了坑底。

  “咳咳咳!”摔坐在坑底的柏若风用手扇着面前的灰尘。尘埃散去,他条件反射往头上看,却对上了树上某个人的视线。

  那人年龄不大,看着和如今的他差不多,正饶有兴致坐在被白团子扒拉的树上,抱臂看着坑底的柏若风,背着光,神情看不大分明。

  柏若风扶着腰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尘,打量四周土坑,方方正正的一个坑,底下铺着些干草,显然是人为。

  还好下边不是捕兽夹,而是干草,高度也摔不死人。柏若风心快速跳了一下,即便庆幸,这个意外也的确够叫他心惊胆战,以至于身上还有些发软。他仰头再向那人看去。见那人四肢并用从树上下来,没了身影。

  不会走了吧?柏若风忍不住喊了声,“喂——”

  坑上冒出那人的前半身,是个少年郎,五官深邃,凤眼如渊,带着隐约的傲气,俯视着坑底的人。他一席锦袍,想来出身非富即贵,敞开的外裳里兜着只嗷嗷叫的白团。

  这会儿离得近,终于看清了白团子的模样。柏若风瞳孔骤缩,这竟是只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