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厌一听, 宛如惊弓之鸟撤开抱着他的手,因冒犯而感到慌乱,手足无措后退两步, 摆手说:“世子!不不不,我一点都不生气!”

  谢时深缓缓撑直上半身, 虚虚倚坐在书案,双手抱着臂膀,含笑打量他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啊?”鹿厌受宠若惊, 四处扫视后还是于心不安,神色焦灼道, “世子你、你别这样, 此处是你的书房,是我冒犯了世子才是。”

  他主动选择自我反省, 脑海快速思考要如何解释,避免谢时深因自己屡次愧疚,可话到了嘴边又变得支支吾吾,实在不知从何开解如此沾了不干净的世子。

  谢时深安静看着他语无伦次半晌,眼底的笑意更甚,随后从书案起身,弯腰为他拾起掉落的玄尾扇。

  “扇子。”他将玄尾扇递到鹿厌面前,语气缓缓道,“你可以随意冒犯我, 不必有所顾忌。”

  鹿厌闻言怔愣片刻,眼看他走向案上摆放的木匣前。

  谢时深先是端详一番, 并未伸手打开, 随后抬眼看了看他,“你送的?”

  鹿厌走近说道:“不是。”

  谢时深的视线落在上方的封条, 沉思少顷似乎明白此物所属何人,随意道:“那就扔了。”

  未料他如此果断,鹿厌收回适才欲提醒的话,再次向他确认道:“世子不打开看看吗?”

  谢时深朝他看去,忽然反问道:“你想我打开吗?”

  鹿厌略微错愕,想了想说:“好像和我无关。”

  谢时深轻抬眉梢道:“也和我无关。”

  “好的。”鹿厌伶俐应下,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抱起木匣,“我这就拿去扔了。”

  谢时深见他这般殷勤,便也懒得让他交由旁人,遂颔首同意,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鹿厌抱着木匣出了明华居,脚底像被抹了油似的,未曾留意木匣的重量可疑,一眨眼便消失在院子中,将木匣丢弃后头也不回折身去往书房。

  再次回到明华居时,眼看书房在前方,鹿厌骤然停住脚步,听见书房里传来谢允漫的怒斥声。

  他放轻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便如此,他因耳力敏锐,仍旧能听清谢允漫所言。

  书房中,谢允漫的语气带着鼻音,美眸气得通红,急得不断跺脚。

  “大哥!”她双手撑在案上,紧紧扣着桌沿,委屈盯着面前沉静的谢时深,不断控诉着内心的不满,“那个连衣他三番四次来夺我周边,每回来到我书房瞧见喜欢之物,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便取走,先前他借走的周边又迟迟不还,今日又想要新的周边,可我连他人影都没见着,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被他院子的人夺走,简直无法无天了!”

  谢时深端坐案前,过目有关风歧的公事,头也不抬问道:“你的嘴巴呢?”

  谢允漫汲气道:“什么嘴巴?”

  谢时深道:“长了嘴巴为何不拒绝?”

  谢允漫脱口而出道:“他是东宫的人,我若得罪了他,谢家如何是好?!”

  “既然你知晓其中轻重。”谢时深朝她看去,“那你为何纠结着不放?”

  话落,谢允漫哑口无言,眼眶打转的泪花紧跟着落下。

  她咬着下唇,鼻子越发酸涩,和谢时深对视良久才道:“我只是希望他把周边还回来......”

  谢时深垂眼看回折子,淡漠道:“倘若一开始你学会拒绝,又怎会因此徒增烦恼。”

  谢允漫听闻后想要反驳,却见他接着说道:“何况此乃你心爱之物。”

  此言一出,谢允漫彻底无从辩驳。

  因为谢时深说得不错,是她当初的犹豫和忍气吞声,才会致使今日的后悔。

  若身在风歧谁人敢如此,可如今身在京都,她不得不有所顾虑,一旦有了顾虑,她便不能任性妄为,时时刻刻为谢家的处境着想,避免给大哥带来困扰。

  正应如此,她反而失了本性,逐渐前怕虎后怕狼,将自己困得寸步难行。

  谢时深见她沉默半晌,掀起眼皮扫了眼,提笔蘸墨在卷宗落下批注,慢声道:“京都物欲横流,明争暗斗乃常事,天家对风歧礼让三分,若你连这三分都把握不住,谈何争取他人另眼相看。”

  话已至此,谢允漫听懂其中之意,显然大哥暂时不会处置连衣,而周边的归还更是遥遥无期。

  她难过也好,懊悔也罢,想要将连衣逐出家门显然不可取,只能另想办法。

  鹿厌站在屋外听着谢允漫的抽泣声,悄然叹了声,掏出帕子静待片刻,察觉没了争吵声才往书房走去。

  谢允漫抹了把眼泪,被迫接受了大哥的无情,但并未忘记他话中的提点。

  既如此,她转念想到中秋节出游之事,整理好情绪便道:“大哥既然说凡事想要必先争取,那你现下就允了中秋节出游罢。”

  毛笔未落,一滴墨汁自笔尖砸落在卷宗,墨水瞬间向四周晕开。

  谢时深想夸她学以致用,却又难以开口,循声朝她看去时,目光里出现另一抹身影。

  鹿厌站在门前,将谢允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头猛然一跳,脚步欲退回去。

  眼看门前将要撤回一只小鹿,谢时深轻唤道:“小鹿。”

  鹿厌脚步顿住,呆滞扭头和谢时深对视,脸上写满了做贼心虚。

  出游之事乃谢允漫交给他的计划,他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请命,抑或着说,但凡在谢时深面前,他的心思总能被轻而易举识破。

  谢时深不止对他了如指掌,甚至总能在他请求之前把希望掐灭。

  谢允漫察觉屋外有动静,转身看去,眼底的伤心一扫而空。

  她拔腿朝门口而去,扯着鹿厌的衣袖往书房里拽,用一种告状的语气说:“鹿哥,你快帮我劝劝大哥,他又在教我大道理了,你快让他答应我们出游。”

  鹿厌顶着谢时深意味不明的眸光走近,像罚站似的立在书案前,不知所措看着他们兄妹二人。

  “世、世子。”他磕磕绊绊喊了声,“我把东西丢好了。”

  他见谢时深神情漠然,发觉往日的世子似乎回来了,简直和方才那位自责哀怨的世子判若两人。

  鹿厌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暗暗咽了口唾沫,偏头看向谢允漫试图找到共鸣。

  谢允漫朝书案的方向不断甩头,示意鹿厌帮忙说两句话,眼神中充满对他的肯定,甚至为了让他信心大增,不断伸手指着脖颈,提醒他和自家大哥有肌肤之亲。

  打了一套手语下来,鹿厌半晌才看懂,而谢时深已经期待他有何动作。

  只见鹿厌假意清嗓子,心虚摸了下鼻尖道:“世子,中秋节京都鱼龙混杂,不如派我去保护小姐吧。”

  理由虽然蹩脚,但也合情合理,谢允漫迫不及待等着大哥的答复。

  谢时深理所当然道:“既然危险,便不要出门了。”

  说罢,谢允漫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嘴角跟着抽搐两下。

  鹿厌无奈耸了耸肩,对谢允漫表示此事难办,也侧面证明了谢时深就是那位不近人情的世子。

  谢允漫不死心,她无法理解大哥为何不听鹿厌的话,倘若大哥没有想法,为何怀有洁癖之人,能把侍从的脖颈啃成这样?

  难不成是犯病了吗?

  她气鼓鼓瞪着谢时深,转眼看着鹿厌时又化作委屈,显然今日若争取不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鹿厌绞尽脑汁为其想办法,伸手挠了下脖颈,不料触碰那处淤血时“嘶”了声。

  想不到这点轻微的动静竟吸引了谢时深。

  谢时深欲朝他脖颈看去,不料正值谢允漫探头查看,恰好挡住谢时深的视线,无法捕捉脖颈那抹痕迹。

  谢允漫嘟囔道:“咦,鹿哥这伤口怎的流血了?”

  谢时深闻言眸色攒动,暗自挺直背脊。

  鹿厌不明所以,手指不断摸索着脖颈的伤口,却未曾抚摸到血迹,疑惑道:“有吗?”

  谢允漫走近了些,故意说道:“有啊,都渗出血了,你下回注意些,若再被咬了记得反击,省得被趁人之危,谢家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沾上可不好。”

  谢时深:“......”

  鹿厌讪讪一笑,心想的确如此,尤其是世子,这几日瞧着就不对劲。

  他捂着谢允漫所指的位置,低声问道:“那我该如何反击?”

  闻言,谢允漫挪开身子,若无其事瞥了眼谢时深,明目张胆道:“你也咬回去啊。”

  谢时深:“......”

  鹿厌刹时噤声,回想脖颈的痕迹从何而来后,根本不敢偷看谢时深的脸色。

  谢允漫睨着大哥挑眉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大哥教的,你说对吧,大哥?”

  书房内诡异安静片刻,直到谢时深自圈椅中起身,注视着谢允漫道:“出游切记小心,届时我派柳六随你前去。”

  “不行!”谢允漫果断抗拒,和鹿厌肩并肩站着,“我还要鹿哥一起!”

  谢时深不语,转眼朝鹿厌看去。

  只见鹿厌偷偷拽了下谢允漫的衣袖,示意她不必为自己争取了,省得谢时深收回命令,到时候中秋节都得在府里坐牢。

  其实谢允漫心底也发虚,刚才大哥答应时她还感到意外,没想到只是使了点小手段刺激一下,竟能让大哥答应出游,她还在庆幸自己预判了大哥的心思,未料大哥别有私心。

  居然想要独占鹿哥。

  真是岂有此理了。

  她当然不允许,毕竟答应杨承希在先,若少了人岂非热闹不够。

  眼下兄妹两人谁也不退让,鹿厌总算见识到处处充满着算计的兄妹了。

  他和谢允漫的想法虽一致,但心知谢时深松口绝非易事,眼看形势僵持半晌,他模仿刘管家平日充当和事佬的模样,站在两人中间左右开弓调解。

  “小姐稍安勿躁,老六未必要藏在暗处,他能见人的。”鹿厌对谢允漫说完后,又扭头对谢时深说道,“世子息怒,想必中秋节当日不少达官贵人设宴,必定会宴请世子前去,世子定然需要随从的,我肯定会保护好世子。”

  谢允漫双手抱臂,朝谢时深冷哼一声,“看不出来,大哥还怪黏人的呢。”

  谢时深斜斜剜了眼她,突然说道:“未必赴宴。”

  鹿厌愣了下,“什么?”

  谢时深眸色沉沉,视线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脖颈,看清那抹痕迹并非流血后,无奈皱眉看了眼谢允漫。

  激将法被发现了,谢允漫倒不掩饰,反倒得意扬眉哼哼两声。

  谢时深沉吟少顷才说:“初来乍到,我从未试过在中秋节受邀出门。”

  前世的不算。

  鹿厌闻言若有所思,恍然想起谢时深上京不过数月,若非出门相亲,他整日只会游走在谢府和皇宫,不仅婉拒无数请帖,更不曾在节日里出门游玩,如此孤寡,或许京贵未必会盛请,恐怕门庭萧条也不意外。

  怪可怜的。

  稍加思索后,鹿厌决定斗胆询问,“世子,你可愿与我同游?”

  谁知话音刚落,他看到谢允漫凝固的笑容后,内心突增后悔。

  不好了,忘记请神容易送神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