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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蛾正道只比莲城焰椎真和碓冰愁生晚一步, 但等他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眼前这几个「戒之手」的变化。

  他们的行动和肢体语言表现出了明显的防御和对抗性。

  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 他们甚至把自己当做了敌人——主要是碓冰愁生, 但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莲城焰椎真的态度。

  这是十数秒前还没有的状况。

  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心中疑虑,但此时却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天元大人!”他来不及多想, 确认天元的安全是最优先事项, “您受伤了吗?状态如何?”

  他穿过衹王夕月,快步到了天元的身边。

  让人很不理解的是,天元这副显然不似人形的身体在咒术师的眼里,却没什么不正常的。

  “咒灵?咒灵?!”莲城焰椎真惊异地看着天元, 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词, “天元是咒灵?好小众的等式。”

  咒术师的天职在于祓除咒灵,而咒术师们最大的核心,竟然就是一个咒灵。

  这简直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一个以咒灵为核心组成的社会结构,最大职责是祓除咒灵。

  这句话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个病句。

  夜蛾正道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天元。

  但他也不会忘了自己第一次“觐见”的冲击。

  只是时间长了,他便也逐渐理解「不死」术式带来的后果——咒术界的规律一向就是得失兼备。

  天元的术式,在某种程度上, 也算是一种「束缚」。

  既然是「束缚」, 那自然就需要主体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也是星浆体的必要性——被选中的人以命入局,就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让天元的身体暂时稳定在“人类”的概念范畴里。

  当然,天元的咒灵身份也一直都是咒术界的最高机密之一。不是谁都能接受咒灵这种东西的, 像是过去的夏油杰。

  如果是他,恐怕在成为诅咒师之后的第一步, 就是先把天元制服。

  「咒灵操术」对天元的威胁何其大,连羂索都想要通过这个机制来控制天元。

  夜蛾正道本以为, 「戒之手」们对“天元=咒灵”的等式应该接受良好的,但没想到,质疑声最大的,竟然是同样有咒灵之躯的莲城焰椎真。

  “不用紧张莲城君,天元大人是我们的领袖。”夜蛾正道尊敬地解释道。

  不仅仅是因为天元那聚拢咒力的「账」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一直存活的人,他总能以一种更高、更全面的视角来引导咒术界的发展方向。

  这种视角也能让他抛开一切党争,站在一个相对公平的角度。

  这是其他咒术师做不到的。

  活化石、活百科全书——这样的形容应该能够展现天元的重要性了。

  “咒灵的形态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性质,莲城君应该最是深有体会了。”

  夜蛾正道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着,但最先回应他的却不是眼前的人,而是身边的天元。

  “他可不会这么觉得。”天元的手拂过身上焦黑的痕迹,咒灵身体的好处就在于,其本身带有的愈合性就远高于人类。

  他只是对,「咒灵操使」苦手,但咒灵的身体本身却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这种攻击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夕月君。明明没有战斗能力的你,却借助别人的力量拥有了这样的瞬间爆发力。”天元说着,“但是——这种能力没有那么容易使用吧,否则,你也不用等到刚才那种关头了。想要杀我,用无休止的远程术式岂不是更加安全?也更容易把黑锅推给别人。”

  毕竟若是没有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刚才那种攻击来自于衹王夕月。

  只是天元不知道,衹王夕月本来就不希望默默地杀了他。

  任何表演都是需要观众的。

  他要确保原住民的认知完整。

  夜蛾正道听懂了天元的意有所指,这次惊讶的人换成了他。

  不论是否早有所料,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也总是让人惊讶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也没有想过要把我做的事推给谁。天元先生,你活得够长了。”衹王夕月向前一步,平日里柔弱的面孔此刻坚定无比,“生命的可贵在于有限,任何人都不应该打破这种珍贵。”

  他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让夜蛾正道更加惊异。

  天元哼笑了一声,“若论活着的时间,你们的衹王天白也不遑多让吧?怎么——你要不要把他也一并除掉?”

  夕月垂眸,这一次他压制住了心中泛滥的痛苦,“你不必用这样的话激我,天白先生已经死了。”

  “什么!天白那个家伙——”莲城焰椎真,全场唯一一个完全藏不住惊讶的人。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碓冰愁生,却发现搭档一脸淡定,像是早有所料。

  “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和那也没有多少区别。”衹王夕月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悲伤,“天白先生和祗王泠呀之间的关系,早就说不清了——爱,本身就是一种无限接近于恨的东西。”

  天元都没有想到,衹王夕月竟然是带着衹王天白的死讯来的。

  “……正是因为知道天白先生的生活,所以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连不断轮回的中的「戒之手」都充满了悲剧,一直活下去的人又是如何呢?”衹王夕月压低了眉眼。

  天元却对这样的话很是不屑,这样苍白的说辞,显然无法说服他,“你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傲慢啊,夕月君——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夕月毫不退缩。

  鲁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来,“「神之光」是唯一在轮回中,感知不会消失的轮回者。”

  这一点,无疑让衹王夕月有了发言权。

  但也是这一点,从来都没有传到过其他「戒之手」的耳朵里。

  “历任「神之光」的结局,都是肉身受剥夺,心灵被蚕食,遍体鳞伤——治愈戒之手的一切伤痛,不断地承受痛苦……最终因为无法承受身体的剧烈痛苦而发狂,最终死去。如果这种感知不会随着轮回而被忘却重置的话——”对碓冰愁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他抓住夕月的手腕,“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

  夕月摇了摇头,“你们承受的已经足够多了,愁生。轮回无法重置一切,否则,为什么「戒之手」的搭档们,总是能够跨过轮回,重新相遇呢?”

  整个「戒之手」的体系,就是一个让痛苦不断沉积的体系。

  即使没有记忆——但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只在记忆中积存的。

  “所以我才想要改变——祗王泠呀想要用彻底灭绝的方式来结束一切轮回之痛苦,为此他不惜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轮回者。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轮回恰恰就是天白先生不断被维系永恒的原因。”夕月感叹着命运的无常,因果关系就像是一个圈一样,带着所有人轮回,“但就到我这里了,这种无止境的永生。谁都不应该超越生死的公平,更不该用别人的‘死’来维系自己的‘生’。”

  星浆体制度让天元的存在比衹王天白还要扭曲。

  衹王夕月严厉地看着天元,“谁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