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赭的视线聚集在他的睫毛上,“这两天暖和了,我阿爸阿妈在南边的田里种青稞,我要去帮忙,你反正也没事做,去看看吗?”

  汤于彗笑了:“青稞吗?我还没见过青稞田呢,走啊,当然一起去!”

  康赭重新垂眼认真看了他一下,直把汤于彗那颗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看掉了。

  “你等我一下。”康赭回到大厅里,在底下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

  汤于彗跟进来站在一边:“你找什么呢?”

  康赭没理他,翻出来一个巨大的草帽,扣在汤于彗头上,还帮他系好了帽绳。

  打结的时候有点用力,汤于简直觉得康赭在故意勒自己的脖子。

  系好后,康赭在汤于彗的头顶拍了拍,淡淡地道:“尽量呆在阴凉的地方,别乱跑,记得防晒。”

第10章 零点零五克的爱情

  康赭说,只要不是七八月的雨季,川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干燥的晴天。

  四月中旬,太阳朗照在草原和河流上,所有的地方都在发亮。汤于彗想象空气是无尘的固体,笼罩在一片湛蓝和生生绿色之间。

  细碎的光芒从探头的麦苗上掠过,从粼粼的水波上掠过,跟着汤于彗和康赭轰隆隆前行的摩托并翼而飞,然后和风一起被抛在后面。

  汤于彗感觉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好像都没有过如此明朗的时候。

  天高云霁,心胸被荡涤得干净,让他开心得想要大叫。

  但是实际的情况是,万物都安静地成了晴天的背景板。

  因为当他坐在摩托车的后座,抱着康赭的腰时,顿时感觉自己像拥住了一座沉默的山,失去了所有发声的必要。

  汤于彗仰起头,盯着一朵遮住太阳、镶上金边的云发呆,心想我们会靠近你吗?

  康赭载着他开了多久,他就看了那朵云多久。

  当康赭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汤于彗觉得自己的头都因为长时间保持仰望的姿势而有点充血,下车的时候眼前一黑,被康赭一把扶住了。

  那是瞬间的反应,但是汤于彗很乖地立即放开了他的手,自己走到一棵树下蹲着,缓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康赭点了一支烟,垂着手站在旁边,看见汤于彗动了,就把烟拿下来夹在两指之间,伸出另一只手来拉他,“可以走了吗?”

  汤于彗默然地看着康赭的掌心,那只手平稳地横在自己的眼前,皮肤是理所当然的黑和干裂,但是指甲很干净,指骨突出地亘在修长的指节间,掌纹很阔,每根纹路都好像在挣破束缚地延伸到最长。

  他没握住那只手,在地上撑了一把自己站起来了。

  康赭也没在意,把烟扔在地上碾掉后,带着汤于彗往田间走去。

  汤于彗一直知道,所有的谷物都很美丽,这种美丽带着一种哺育的神性,既像少女,又像母亲。

  他见过麦田,见过鱼米之乡绿油油的水稻,却没有想到青稞田是这样的——

  广袤的草原里,每一株大麦都从未静止过,细细的秆苗随着风不断摇曳,连成了一片此起彼落的绿海。

  青稞好像都在匀缓地呼吸,穗须柔柔地缀在麦苗顶端,被摩挲着发出沙沙的春歌。

  汤于彗被康赭领到一块看不见尽头的田地中央,又被康赭带着找到埋在青稞苗间、几乎快看不见的一条小路,一路走到一棵大树下。

  有一对牧民打扮的夫妻在远处正弯着腰拾掇稞苗,听到他们的动静,两个人都抬起身来,其中的女人向康赭挥了挥手。

  康赭很明亮地笑了笑,停下来,也冲那边的人影摆了摆手。

  他伸了个懒腰,对汤于彗道:“那就是我阿爸阿妈。”

  汤于彗一愣,连忙踮起脚,大幅度地也冲那边挥手,几乎快要跳起来。

  康赭对他突然的大动作愣了一瞬,两个人影也似乎都是一顿,继而女人热情地回应过来,手挥得更厉害了,还强迫着拉起旁边的男人摆了摆手,冲着康赭大喊了一句什么。

  是藏语,汤于彗没听懂。

  康赭同样回了一句藏语,他带着模糊的笑意看着汤于彗:“你怎么这么高兴?”

  汤于彗心想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可我不能用力去想。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这种频率从今天走出门的那一刻就从来没降下来过。

  像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要跳出脉搏,把薄薄的皮肤都撑满,逼迫汤于彗热情、诚挚地大跳大笑。

  汤于彗缓缓地蹲下来,他的高原反应还没完全消失,刚刚的大幅度肢体运动让他有点习惯性的缺氧。

  他冲着康赭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也不知道,但我好高兴啊。”

  康赭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也蹲了下来。

  汤于彗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上放大了一块相同的阴影,感觉到有一股热温正在缓缓靠近自己的面颊,康赭菲薄的烟味从鼻翼轻轻的气流交换间一路核爆到脑海。

  汤于彗的睫毛开始窸窸窣窣地颤抖。

  忽然,康赭停在了一个仿佛两人要接吻的距离上,他的脸静止在汤于彗的咫尺之外。

  空气的流动都乱了,汤于彗庆幸自己没有欲盖弥彰地闭眼。

  他看见康赭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探向他后面散发着好闻味道的干燥树皮。尽管没有回头,但是他感觉到康赭的手指轻轻地捻拢了什么。

  两对像是空气缕织的翅最先占满汤于彗的双眼,紧接着是细长的虫节和硕大的目。

  是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