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于彗愣了愣,他听到自己又很笨地问了一次:“为什么?”

  “嗯?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康赭的注意力全在木头上,没看他,“我也不是成天都在外面吃,这边没有外卖,反正都要做饭,有人洗碗不是很好吗?”

  汤于彗呆呆地道:“我吗?”

  “是啊,”康赭专心地锯着木头,还是没有抬头,“不然还有谁?”

  “可是……”汤于彗吞吞吐吐地道,“之前你不是说……给钱也不管的吗?”

  康赭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锯子,转过来,懒洋洋地看着他:“你给钱了吗?”

  汤于彗滞了一下:“没有。”

  “嗯。”康赭拿起放在旁边的工具,重新开始全神贯注地锯他的木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割出木屑的声音又开始沙沙地响起了,汤于彗鼓噪的心跳在这其中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他尽力地掩盖了,但康赭的话语仿佛仍在这份巨响中显得模糊。

  汤于彗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好大的气球正在慢慢地鼓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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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康赭说拼桌吃饭,就真的只是拼桌吃饭。

  汤于彗发现,只要不出门的日子,康赭往往能睡到中午。

  汤于彗自己有很严重的胃病,以前在家的时候汤蕤会逼他七点钟起来吃早餐,内容根据专门的营养清单搭配,虽然各种元素丰富,但实际却未必可口。

  汤于彗常常觉得难以下咽,但也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真的想吃。

  小时候汤于彗以为妈妈很爱他,因为他的餐食从来都比同龄人更加精心准备;他一生病全家都会非常紧张;在幼年时期,他得到的关怀尤其多。

  后来汤于彗才明白,他可以爱怎么样怎么样,甚至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他不可以不优秀,甚至比不优秀更严重的,他不可以不健康。

  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汤于彗刚刚离开囚笼一般的家,所有的枝叶都在暗地里背着于正则和汤蕤逆向生长。

  一年的作息颠倒和饮食混乱让他养尊处优的胃七溃八烂。

  直到大二的时候,这种用力过猛的矫枉过正才趋于风平浪静

  ——也不是汤于彗懂得爱惜自己了,只是他经过一些事后明白,这样一幅宣扬和叫嚷式的抗争仍然不过是自己内心深处想要获得父母关爱和注意的一种潜意识投射,很幼稚无用,也很可笑。

  但他的健康底子已经被一年的混乱生活完全毁掉了,几乎需要回炉重造。

  汤蕤和于正则很生气,断了他半年的生活费。

  汤于彗也没有再进行像默片一样的无谓抗争,又重新养回了吃早饭的习惯。

  他想过要叫康赭一起,但一是他根本不知道康赭到底住在客栈的哪个位置,因为他每次出现几乎都是神出鬼没的,简直是刻意抹去自己的存在感;二是汤于彗的烹饪技能基本为零,一天之计在于晨,他实在不好意思叫康赭一起和他吃糠咽菜。

  所以这几天里,康赭和汤于彗几乎达到了一种默契的配合。

  康赭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汤于彗会在上午的时候去集市买菜,充当伙食费。

  蹭了好几顿丰盛的午饭后,汤于彗就发现康赭真的很会做菜,无论他买回来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吃。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是相互维持安静的,没有人提过不要交谈,但他们都选择了疏离的礼貌。

  大厅里还有一个电视,但两个人都没有提出过搬到里面吃。

  晴天的午后,他们就这样在葡萄架的阴影下,安安静静地拼桌吃饭,吃完后汤于彗到厨房去洗碗,出来的时候康赭往往已经走了。

  康赭下午的时候从来不在客栈里。

  有一次汤于彗好奇地问康赭做饭为什么这么好吃,康赭想了一会儿,说以前去过很多地方,在滞留一个城市无事可做的时候,最容易学的东西就是做饭。

  汤于彗听后带着一点憧憬地问道:“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康赭嗯了一声,淡淡道:“只是打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汤于彗短促地啊了一声,心里却想绝对不是这样,你做起来一定就变成了很了不起的事。

  同时,汤于彗还隐隐约约有一种“这才对”的感觉——康赭一定是那种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的人。

  他想象康赭漫无目的地走,漫不经心地留,不断地停泊在地图上一个个的点。

  可是康赭为什么离开呢?又为什么回来?

  他看似无心浮华,以后都会永远留在这群山与河流之间吗?

  汤于彗觉得他们没有熟悉到可以提出这种问题的地步,便点到为止地安静了下来。

  可在今天汤于彗收拾完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康赭竟然还没走,正靠在葡萄架旁玩手机。

  “今天出去玩吗?”看到汤于彗出来,康赭放下了手机。

  汤于彗愣了一下,颇有点受宠若惊地道:“你问我吗?”

  “是啊,这里还有别人吗?”康赭很轻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好像总有点不在线的感觉。”

  汤于彗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就高扬了起来:“去!”

  他匆匆忙忙地摘掉围裙,去院子中央的水龙头重新洗了一下手,又接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想要清清爽爽地跟着康赭出门。

  未掉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被阳光照得像空气晶莹的矿石。

  汤于彗用手背蹭掉了一滴沿着脸颊滑下来的水珠,看着康赭道:“我们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