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盯着她落笔。

  所有的言语化成了一个字——

  跑!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找上我,直到后来得知了您去世的消息。您的身体状况,他们知道的或许比您以为他们知道的时间要早。】

  陆娅欣想起了那个偶尔会出入李成仁办公室的年轻男孩。

  她很少在龚成德的实验基地里看见他,但几乎每一次,他从李成仁那里离开后,李成仁都会把她叫过去,吩咐下一步的任务。

  她隐约听见有人说,他姓沈。

  至于叫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再在基地里看到您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眼花了。但是没过多久,李成仁又把我叫过去,让我接近您,套取您的实验成果,我就知道,您应该是按照龚成德的说法,活过来了。

  但是李成仁身边的影子还在,死去的那些克隆人,身上的器官也是没有办法换给您的,所以我猜应该是李成仁从国外给您调过来了人工胃或者是别的什么技术。

  这个不是我能够探听到的消息,现在事情应该都已经了结了,希望您赶紧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人工胃和正常的胃毕竟不一样,他们的技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水平,会不会对您以后的生活产生影响。如果可以的话,您让警方帮您留意留意李成仁的办公室和龚成德的居所,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药。

  刚见到您的时候,我就让您快走,那是真心的。可是我不能说太多,因为我身上也有窃听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传到李成仁那边去。如果知道您有了异心,李成仁会立刻同意龚成德的提议,把您作为实验标本,用来继续做实验。

  带您去十号仓库,钥匙也是李成仁给我的。我看得出您那时候对我有怀疑,因为我的借口也的确很拙劣,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本想直接带您去一号仓库,我相信您看了一号仓库的那些克隆体,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不给我一号仓库的钥匙。

  李成仁说,还不到时候。我那时候就猜,他们应该是想把那个仓库作为一个杀手锏,如果哪天您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了,他们就把你带过去,恐吓也好,欺骗也好,让您继续给他卖命。过去的三年,他们对我们的那些同伴都是这么干的。】

  行文的思路在此处戛然而止,最后的那个句号,画的很用力。

  像是小姑娘下定了什么决心。

  【至此,之前一直不能跟您说的,我现在也已经说完了。

  我知道,我其实挺笨的,做事也不够干脆,在这里三年,除了成了龚成德团队的帮凶,没有任何进展,在您来了之后,也没有帮到您什么。

  这场骗局,折腾了好多年,折腾了好多财力,也折腾了好多人的希望。

  我对不起同行,民众对于医疗行业的信心会倒塌,这份信任,重建起来真的很难。

  对不起民众,他们可能真的以为我们已经取得了进展,我们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失望。

  对不起学校引我入门的老师,入学时候的誓词,是我没有好好遵守。

  也对不起我姐姐,她把她治病的钱都给了我,她说女孩子要走出大山,可是我走不到她曾经的位置了。

  温医生,您是十一年前那场事故里仅存的一个人,就请您替我帮我姐姐看看龚成德怎么自食恶果。至于我,也要下去告诉我姐姐这个好消息啦,只是我做了这么久的帮凶,希望姐姐不会怪我。

  忏悔人:陆娅欣】

  那张信纸,皱皱巴巴的,有些水渍的边缘清晰可见。

  温楚淮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姑娘,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三年的隐忍和恐惧都写在这厚厚的几页纸上。

  “温医生……温医生?”

  旁边警察轻声,唤回了温楚淮的思绪。

  “现在看来,这封信和这个案子有关,我们要带回去作为证据。”

  他们伸出手,等着温楚淮把那几张纸交到他们手上。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濛濛细雨,那点残阳都被乌云遮盖了。

  傅知越脱下外套,罩在温楚淮头上,顺手轻轻拽住了温楚淮手里的信纸,“哥,给他们吧。”

  温楚淮没有抗拒。

  雨丝落在那几张纸上。

  温楚淮下意识伸手,“哎……”

  “您放心,”警察察觉到了他的在意,用手把信纸表面的水抹干净了,“这信我们肯定保存好,等案子结束以后,我们看看能不能还给您。”

  不远处的苍山,在夜幕和细雨中,是一个巨大的坟冢。

  埋葬了那些初始的雄心壮志,和结尾的丧心病狂。

  那座实验基地黑洞洞的,没有一盏灯。

  或许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结上蛛网。

  再过一阵,铁锈会侵蚀这个怪物。

  再到最后,有人路过,会对这个满目疮痍的怪物避之不及。

  相反的方向,警车和傅知越的迈巴赫,车灯亮着,照亮了崎岖的山路。

  温楚淮跟在警察后面下了山,傅知越没有说话,静静地跟在温楚淮身边,撑在温楚淮头顶的外套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那行,我们就先走了,傅律师,你送温医生去医院检查检查,龚成德下手挺狠的,别有什么后遗症。”

  “好。”

  傅知越点头应下,目送他们又从警车里拿了手电筒,重返山上的实验基地搜集证据,一束束灯光贯穿漆黑的雨夜,偶尔在窗户上一闪而过。

  温楚淮没急着上车,傅知越就站在他身边陪着。

  良久,傅知越问:“哥,你和我妈当年……就是在这里做的治疗吗?”

  “……嗯。”

  只是没想到,这个实验基地幕后,还是和龚成德有关系。

  温楚淮望着那个人去楼空的空壳子,黑暗中,傅知越看不见他的表情。

  或许在懊悔当初怎么就病急乱投医,怎么就自己把自己送进虎口。

  傅知越垂下眼帘,撑着外套的一边手臂也放下了。

  胸膛经过这二十多天看守所的日子,已经消瘦了许多,但足够给温楚淮遮风挡雨。

  傅知越把他揽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没事了,哥,都过去了。”

  上了车,傅知越熟练地倒车、掉头,迈巴赫在雨幕中流转着警车车灯反射过来的暗光。

  离开前,温楚淮看了那山上的实验室最后一眼。

  过去十一年的纠葛,到这一刻,终于划上了句号。

  回去的路上,温楚淮接到姜修远他们的电话。

  “老师,如果龚成德发现的Ω75确定不是靶点,那我们之前实验多次得出来的不知名物质,有没有可能才是真正的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