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你胡咧咧什么东西……”

  “闭嘴!铐起来带走!”

  “违背法律搞克隆人你还有理了,你把这话留在法庭上慢慢说吧!带走带走!”

  可能是温楚淮灰败的脸色实在过于可怕,几个警察赶紧把龚成德从地上薅起来带上了警车。

  即使如此,还是远远就能听见他的声音,“温楚淮,你就是个凶手!如果不是你!他们就不会死!”

  “你以为一号仓库里的人是什么?那都是因为你死掉的人!”

  “温楚淮你就是个扫把星!这么多人都是因为你死掉的!”

  “你等着吧,你也活不了多久!你会遭报应的!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苍老的声音盘旋在空旷的野地里,像是被秃鹫直勾勾地盯着,剑拔弩张。

  他们走出了仓库,夹杂着暑气的夏风吹过来,驱散了鼻尖的血腥气和霉味。

  温楚淮回身望了一眼那个仓库,似曾相识。

  在逐渐降临的夜幕里,像一个能吞噬人的巨兽。

  一辆迈巴赫远远驶来,在被灰蓝逐渐淹没的金棕里,一人从车里走下来。

  个头高高的,留着板寸。

  温楚淮定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动。

  好像头也没有那么晕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天地之间的那一个人身上。

  “傅知越……”

  “哥!”

  那人远远跑过来,张开双臂。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像在他身体两侧翻飞的翅膀。

  在看守所的这二十多天,傅知越身上常年有的那种香气已经很淡了。

  但依旧熟悉。

  傅知越在温楚淮的一步之外刹住车。

  两个人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

  “哥,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多血……”

  温楚淮只望着他,“没事。”

  “傅知越你来得正好,你带他去检查一下,”带队的警察走上前,站在温楚淮和傅知越中间,“看看有没有伤到脑子。温医生,这段时间和十几年前的事,之后可能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

  温楚淮点头,“好。”

  “还有,这是我们在仓库门口捡到的信,我看上面写着‘温医生亲启’,我们就没打开。但是这毕竟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东西,如果跟这个案件有关,我们得带走,所以要不你现在打开看一下?”

  一个信封递到温楚淮面前。

  打开,纸张和信封都是新的,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最后的落款,是陆娅欣——

  【温教授,当您打开这个信封的时候,我就已经完成了我最后的使命,可以安心离开了。】

  陆娅欣的笔迹很软,是那种娟秀的字体,字如其人,看着就知道是个性格温婉的小姑娘的手笔。

  仅仅是从文字,温楚淮也能想象,一个身影伏在案上,背着所有人,在一室昏暗中仅存的一盏灯光下思忖着,一个字一个字琢磨措辞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写——

  【您在之前并不认识我,但我时常听我姐姐说起过您。我姐姐,也是在十几年前那一次实验室的意外里,离世的。我是农村的孩子,那里女孩子都不上学,有什么吃的,家里也都紧着我弟弟。

  是我姐姐有一年去支教,看到了我,她说女孩子不能不上学,不上学就没有出路,不上学就要一辈子被人欺负。所以她把我带出来,让我读书。

  我想着,等我再长大一点,等我能赚钱了,我要让她不用那么辛苦地工作,我要给她买好多好吃的,也要跟她一样,帮助更多的人,可是我没想到她走的那么快。

  她确诊胰腺癌的那天,我见到了姐姐的父母,叔叔阿姨都是很好的人,知道我是她资助的学生,在姐姐去世以后,把姐姐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我,一路扶我继续长大。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的人生意义,就是帮我姐姐报仇。

  可是医学生真的好难,我考上了硕士,可对于医学生来说,硕士真的只是入行的门槛而已。龚成德的团队我进不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逍遥法外,只能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发了一条微博,甚至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替你们伸冤。

  但我没想到没过多久,恒生医药的人就联系上了我,问我愿不愿意来这里工作。我想这里至少离他们近一点,所以我同意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什么异常都没有,可是我慢慢发现他们在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工程。

  但这时候我已经出不去了,也完全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系,取得外界的帮助。所幸我是恒生医药用来制衡他们的棋子,他们两方都知道,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对我下手,只是和我保持距离。

  再过一段时间,我听说您也出事了。我以为,十几年前的事情就会这么永远深埋谷底,再也不会被人提起,所以我不得不自己开始行动。】

  字迹到了这里,开始有些洇墨,隐约有点毛边。

  这三年,想必陆娅欣也并不好过。

  就连温楚淮这样的性子,在这种地方待几个月,都觉得毛骨悚然,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坚持了三年的。

  温楚淮想起了那个最早离世的同门。

  也是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

  就是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生,在得知自己无法治愈的那天,放弃了生的希望。

  她选择把所有的希望都留给这个自己资助的女孩,希望她走出那个山沟沟,走出来看看外面的天。

  而她也确实没有看错人。

  她走出来了,可也把去世的她当成了自己人生的信仰。

  翻开崭新的一页信纸,大概是陆娅欣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就连笔锋也更清晰了些——

  【我开始挑拨恒生医药和龚成德之间的关系,但李成仁对他们是真的很信任,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好像不太相信,可是这种话说的次数多了,李成仁找他们要了几个仓库的钥匙。

  拿钥匙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仓库里面的真实情况。其他仓库,是我们死去的伙伴,而一号仓库,不知道那次您有没有看清楚,那里面全都是畸形的克隆人,克隆的原身,是您。

  他们的克隆技术远远没有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水平。那天,听他们的聊天,他们的本意是看中了您的基因,觉得您耐药性强、求生意志也很强,是个很好的用来做实验体的苗子。但培育出来的克隆人并不符合他们的预期。

  很多只停留在胚胎阶段,能出生的,也几乎都是刚出生几个月就去世了,最长寿的一个活了三年。

  婴儿是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的,为此,他们又开始研究细胞催化生长,想让那些克隆人尽快长大。也的确是有点效果的,几个月的克隆人,可以长得像四五岁的小孩那么大。

  可惜本来就是病态方法培育出来的克隆人,他们的神经像是一根皮筋被强行拉伸,这么一来,全都坏死了,甚至活的时间还不如之前的那一批活的时间长。

  也都去世得很痛苦。

  那个最大的,据说是存活时间最长的,远看已经有了您的样貌的克隆人,肢体扭曲,一只手上七根手指,一只手上三个拇指,两条腿长短不一,一条粗壮如牛,而另一条只有正常的婴儿手臂那么大。

  还有胸口,过度生长的脏器被没有及时张开的肋骨勒出气球一样膨胀的形状,有点类似人死后长期泡在水里形成的巨人观,可能比那种看起来还要更诡异一些。

  我形容不出那种可怖程度,我只能说,不光是我,就连李成仁那天都吓得蹦起来。】

  字到这里,涂改了几遍。

  陆娅欣坐在桌前,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基地里漆黑一片,连灯都没有。

  夜深了,她不想引人注意,就连那一盏台灯,也是开到最暗的。

  整个人被黑暗吞噬,她在黑暗里想起了那天的一切。

  李成仁一个大老爷们,也要强作淡定,但身体诚实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那个生死不明的克隆人问龚成德,“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个人怎么是这样?”

  陆娅欣听见了他紧张到咽口水的声音,很大一声。

  龚成德比李成仁淡定得多,白布重新盖上了那个“人”的脸,“别害怕,李总,一个失败的试验品罢了。”

  “什么失败的试验品?他是死是活?!”

  “早就死了。”

  龚成德不在意地给了那“人”一刀,果然,连血都没流出来。

  “那、那你们还不赶紧处理掉,留着干什么?!”

  “留着,当然有我的作用。”龚成德拍了拍手。

  四周的暗角推出来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胚胎,还有很多和那“人”一样的、只是体积更小的、大小不一的躯体,展示在李成仁面前。

  李成仁下意识往龚成德身后退了一步。

  龚成德桀桀地笑着,“李总,你就不想把温楚淮也收入囊中,为你做事?据我所知,温楚淮死前,他的团队可是想要和长林医药合作的,想必实验也已经有了很大进展。”

  李成仁嗓音都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你、你说温楚淮?你不是这个领域开山鼻祖吗?我们、我们有你就够了,这些怪物你赶快给我弄走……”

  “话不是这么说,李总,你难道就不想有个双保险,保证万无一失?”

  “那你、那你就算是想要把他请来,又跟这些怪物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傅知越看温楚淮看的那么紧,不把傅知越糊弄过去,怎么把温楚淮弄过来?”

  “你把话说明白!”李成仁望着自己周围的那些死尸,声音都破了,“我听消息,温楚淮已经快不行了,你怎么能有办法起死回生?!”

  “那这可就离不开李总的助力了。”龚成德冷不丁地拍了拍李成仁的肩,拍得李成仁差点叫出声,才阴恻恻地笑了,“我知道恒生医药也不止我们这一处实验基地,李总是个惜命的人,就连身边也经常跟一个影子,是跟您签了协议,愿意随时能在您生命垂危的时候给您做器官移植救命的人。”

  “……你、你怎么知道……”

  “有钱人经常玩的金蝉脱壳的把戏而已,”龚成德还是笑,“很巧的是,您的影子,和温楚淮,刚好适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李总不愿意麻烦,那就借您的影子用一用。”

  李成仁停了有一两分钟没有出声。

  龚成德又说:“当然,据我所知温楚淮这次是因为胃出了问题,或许也用不上您的影子,毕竟现在还没有胃移植成功的病例。但是李总手下人才济济,能紧急调来一个适配的人工胃,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龚成德提了要求,李成仁勉强掌握了主动权,“你说的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有。李总,等这次的药上市了,你就不想继续研究点新的东西?”

  “……”

  “克隆,还是克隆以后促进细胞加速分裂。现在的人多重视情感价值你不是不知道,就连宠物,他们也愿意花上几万块钱去克隆,如果能给他们克隆出一个他们失去的人呢?这是多大的市场?”

  “可是……”李成仁难得在“市场”两个字面前还有心情想其他的。

  他艰难地环顾一周,“可是如果克隆出来的是这些……”

  “这不重要!所有的技术都是要经过一次次进步的,再说,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和原来的人长得像的东西而已,至于那些失败品,我们大可以直接销毁!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销毁!统统销毁!”

  龚成德的嗓音尖利,咯咯笑了两声,声音又压下来,“李总,你知道温楚淮是个多好的实验体吗?”

  以龚成德幽幽的嗓音为背景,那些怪物,被龚成德手下的人用小床推着,把李成仁和陆娅欣围在中间,一步一步缩小了包围圈。

  一步一步逼近。

  一双双完全没了焦距的死鱼一样的灰白的眼珠子,空洞地朝着李成仁和陆娅欣的方向

  龚成德一紧一松,加上面对那些诡异的场景。

  饶是李成仁这样的人物,也差点被搞疯了。

  更别说陆娅欣。

  写到这里的陆娅欣,坐在黑暗中,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些毫无光亮的眸子。

  那些扭曲的、发育畸形的、已经冷柜冻得青白或者被福尔马林浸泡得浮肿的身躯。

  都好像在她身后——

  不,就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瞧着她写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