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已是强弩之末。

  眼前光斑闪耀,耳边的叽叽喳喳像是隔了一汪静湖,朦朦胧胧,听不太清楚。

  他看到有人挡在他面前。

  看见窗外慢慢聚集了走出来看热闹的其他店老板和附近的居民。

  看见严半雪被隔离出了这个混乱的局面。

  听见老板忙着撇清关系,“警察同志,这是他们家里的纠纷,跟我们店没有关系啊……”

  “刚开始就是这对小年轻在这里相亲嘛,哎呀,谁能想到事情变成这样……”

  有人剥开一颗糖果,塞进他嘴里。

  在他耳边说:“哥,你含着……”

  “别吐……”

  “……我带你走……”

  从来这样喊他的,只有傅知越……

  温楚淮几乎在想到“傅知越”的那一秒,心脏和胃同时一绞。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踽踽独行在一片黑暗里。

  泼墨一样的浓黑,伸手不见五指。

  唯一的一点光亮,他去碰,然后被灼伤。

  然后他就不碰了。

  有那么一瞬间,温楚淮想,或许就这么留在这里也不错。

  但那束光突然开始追着他走。

  光芒不那么刺眼,像是收敛了,变得柔和又温暖。

  温楚淮醒了。

  醒来的时候看见傅知越拿一本花花绿绿的书在看,不像是法学的书籍。

  见温楚淮醒了,他抬头,“哥……”

  “别过来!”

  温楚淮又好像感受到了击打全身的电流。

  整整一天一夜,连骨缝里都带着对“傅知越”三个字的恐惧。

  温楚淮曾经以为自己是不怕疼的。

  直到现在,哪怕稍微想一想,他都控制不住地指尖发颤。

  “哥……”

  傅知越站在原地不动了。

  湿润的目光像是被抛弃的小兽,“哥,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楚淮闭着眼睛没说话。

  或许是真的那么不想看到他。

  傅知越忍下心底翻涌的黯然,笑得勉强,“那……哥,我去给你叫医生过来……”

  傅知越说完就跑。

  跑到门外,关上门,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涌出来。

  他是和高泽阳一起把人从温宏胜手里抢过来的。

  抢过来的时候温宏胜脸红脖子粗的,跳着脚把傅知越全家骂了个遍,连带着不省人事的温楚淮,也被骂的狗血淋头。

  傅知越想冲上去跟他打一架,但回头对上店老板和窗外人各异的神色,傅知越咬牙咽下一口气,把温楚淮的脸埋进自己肩窝里——

  温楚淮要脸。

  可明明已经没有意识了,傅知越抱着他,还能感觉到,这具身躯在自己怀里打颤。

  几乎是傅知越的手碰到哪里,温楚淮就会下意识躲哪里。

  像是被打怕了。

  傅知越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不能耽搁。

  他带温楚淮来到医院,怕别的医院不清楚温楚淮的身体情况,想到温楚淮说前段时间刚做了体检,于是带温楚淮回了温楚淮工作的地方。

  甚至出了警车,傅知越连抱着温楚淮的资格都没有。

  也没有胆量。

  高泽阳抱着温楚淮一路到了急诊大楼。

  好在他一身警服,其他人看到也意识到事态紧急,会避着点走,倒也算是一路畅通无阻。

  傅知越就跟在后面,帮着摁电梯,帮着给被不小心碰到的路人赔礼道歉。

  短短的一路,傅知越说了这辈子最多的对不起。

  到了急诊先做检查。

  拍CT的时候,医生一个电话摇来了骨科的主任,傅知越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骨科主任看了一眼,结论就是伤到了肋骨,可能有人从背后偷袭了温楚淮,没留一点力道,以至于连接着腰椎的六七八节肋骨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骨裂。

  说这些,一直是高泽阳站在前面,傅知越躲在高泽阳身后偷偷听。

  听到这傅知越忍不住了,“那要手术吗?我回去给他准备东西……”

  骨科主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傅知越才想起来他和温楚淮的关系,于是涩然改口,“我……让他家人……帮他准备……”

  可温楚淮哪里有什么家人。

  能偷袭温楚淮的只有家人。

  可能偷袭温楚淮的怎么能是家人。

  骨科主任没深究,也是温楚淮的情况没心思让他深究这些八卦。

  “手术……这个地方,我们不建议手术,还是保守治疗。”主任指给高泽阳和傅知越看,“这旁边就是腰椎,如果强行手术,很有可能瘫痪,一般只有上了年纪,自愈能力比较弱的,我们才会冒险给他做手术。”

  傅知越逐字逐句听着,逐字逐句理解。

  可不论怎么听。

  无论怎么理解。

  都只有一个结果——温楚淮伤得很严重。

  “就算恢复得不错,以后腰也没法使力了。”骨科主任叹了口气,“以后那种大型手术怎么办,让院长赶紧定制个那种专门的椅子回来吧……”

  感慨还没结束,半掩的门再次被推开。

  李主任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抢过骨科主任手里的鼠标就开始挪屏幕上的图像。

  直到挪到胃的影像上,傅知越眼见他五官都抽了一下。

  “卧槽真牛逼,温楚淮,”李主任上了年纪,这些年这种粗话少了很多,这一刻却也忍不住飚出来,“老子上次就跟他说,胃癌,让他好好养着,好好养着说不定还有机会手术,他又干什么去了?把自己作成这样?!”

  傅知越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胃癌”两个字大喇喇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

  高泽阳还算镇定,闻言替傅知越问了一句,“什么胃癌?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一个月之前吧,”李主任愁的牙疼,“感觉他情况有点不太对,他那些学生硬拉着他来检查。哎对,之前就想检查的,结果我这边都给他排号了,他不知道干嘛去跑了。”

  “那天你还跟着其他律所来体检来着,”李主任说,“后来检查发现病灶有病变的趋势,想着能不能吃药控制控制,结果没控制住,前两天发现就已经是中期了……”

  一句一句,把温楚淮的近况说清楚,也把傅知越逼上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