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

  手上还温热的白水也好像是冷了。

  温楚淮放下茶杯,手指点一下输入框,输入法弹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

  温楚淮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意死亡的。

  可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拉回来,看看天,看看草,看看在他身边撒娇打滚的大黄。

  “老师,”坐在旁边的姜修远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温楚淮睫毛一颤。

  “没事。”

  他淡淡的,食指在屏幕上飞快打了两个字回复过去——

  【好的。】

  手机揣回口袋里,温楚淮面对来给他敬酒的学生,以水代酒,依旧从容。

  好像刚才那条消息不过是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小插曲。

  所以周围的人也就没有注意。

  “对哦,当时,老师还让姜师兄也找个女朋友,”提到这茬,有人忽然想起来,一脸坏笑,“现在小白都已经脱单了,姜师兄你……”

  那孩子拖长了尾音,隔空点着姜修远,“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吧?你这样可不厚道,小心以后没人愿意跟你换班,到时候耽误你跟嫂子的约会,嫂子埋怨你。”

  一群人没大没小的,调侃着沉默寡言的姜修远。

  “我上次好像看到姜师兄跟警察局的人站的还挺近的来着,”有人透露八卦,“师兄,你是不是……嗯?”

  “哦?嫂子是个警察吗?”

  “好酷哦,女警哎!说起来我当年也很想当警察,要不是视力不达标……哼……”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聊得远的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姜修远接下来的婚礼了。

  姜修远听着,却没说什么,只是在一群小孩已经讨论到新娘的捧花要不要接的时候,端起杯子,杯底在桌上轻轻一磕。

  发出的声响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也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遐想。

  “没什么嫂子,”姜修远淡声,“好好吃饭。”

  冷淡得让温楚淮都侧目。

  一群小孩噤声,不知道怎么一向谦和有礼的大师兄突然这么严肃。

  吃完饭照旧是姜修远安排一群小孩回学校。

  温楚淮没走。

  他等在路边,看着姜修远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转过身来看见他的那一刻,姜修远眼底有一瞬间的无措。

  温楚淮磕了根烟出来。

  点燃,看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和天边的星子一样。

  姜修远第一次躲开了温楚淮的视线,“老师……”

  “有喜欢的人了?”

  “……”

  “警察局的?”

  “我没有……”

  “喜欢就去追,”温楚淮不容他狡辩,“警察局的,高泽阳应该能帮上忙,改天有时间,约高泽阳出来一起吃个饭。”

  “不用……”

  姜修远这次倒是拒绝得很利索。

  利索到让温楚淮都忍不住扬了扬眉毛。

  印象中姜修远稳重,很少对一个人这么避之不及。

  “我的意思是……”姜修远噎了一下,“这种小事……就、就不用麻烦高警官了……”

  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温楚淮慢慢拿下了嘴边的烟。

  烟灰飘落半空,像几只枯叶蝶。

  他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学生,突然就明白了当年沈曼柔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姜修远,这条路难走。”

  “……”

  温楚淮看他沉默不语。

  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种事情由不得人。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体验过。

  “你得做好准备,”温楚淮说,“没有法律保护,没有孩子,没有两个家庭的支持……”

  温楚淮是说给姜修远,也是说给自己,“能维系你们这段关系的,只有虚无缥缈的感情。姜修远,你问问你自己,也问问高泽阳,敢不敢赌。”

  夜风很凉,明儿就是除夕,今天晚上已经有孩子放弃了写作业,欢呼着,戴着网上买的虎头帽,冲上大街小巷放炮。

  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姜修远透过隐隐起了白烟的空气,凝望着对面的温楚淮。

  他开口,舌底发涩,“老师,您……我对您……”

  “你对我,”温楚淮笑了,很温柔,是过来人对年少者的包容,“不是平等的关系。”

  姜修远哑口无言。

  他对温楚淮,是崇敬,是仰望,是看着笼在一层光芒之中的慈悲无瑕的神。

  他想象不到温楚淮有什么弱点。

  所以他不明白,也恨傅知越为什么要把温楚淮拉下神坛。

  他明明可以高坐莲台,不染尘埃。

  温楚淮说得对,这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

  连姜修远自己都没想过,如果温楚淮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下一步,他应该如何迈出去。

  如今温楚淮直言不讳,姜修远只能节节败退。

  温楚淮说:“姜修远,找一个不用让你战战兢兢生活的人吧。”

  “砰——”

  不远处,不知谁家放起了烟花。

  随着一声巨响,一道流星划过,在半空中轰然绽开,火树银花,星落如雨。

  姜修远以星火为幕,而温楚淮这边,夜空寂寂,只余几缕带着硝酸气味的白烟。

  一边冉冉升起,一边岌岌落幕。

  温楚淮突然提起了实验室的工作,“这次的实验结果……”

  “您放心,”姜修远立刻转为了工作状态,“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下次的实验会严谨参考这一次实验的过程,做进一步的优化。”

  “……好,”温楚淮顿了顿,终是笑了起来,“好,那我就放心了。”

  可这笑让姜修远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没有。”

  温楚淮的眸子闪了闪,昏暗中并不明显。

  他望着不远处的烟火,接连不断,生生不息,很快整片天都亮如白昼。

  温楚淮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没什么需要瞒着你们的。”

  人生不过一程,离别不过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课题。

  仅此而已。

  所幸他终于将手下的孩子都拧成了一股绳。

  所幸姜修远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和脾性。

  所幸……

  没有什么还需要他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