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温楚淮是听着傅知越走远的。

  他握着门把,垂下的眼帘藏住了眼底的情绪,昏暗的灯光落了他满肩。

  就这么站了一会,等听到电梯到达楼层的叮当声响,又听到金属的门打开又关上。

  大黄光秃的指甲敲在瓷砖上,哒哒的。

  后来走廊上寂静无声。

  温楚淮回身,迈过室内的一片狼藉,回到客厅的书桌旁。

  书桌上的台灯也被砸得粉碎,只有灯丝还顽强地朝上支楞着,用作隔开的玻璃灯球碎成了一地薄薄的玻璃碴。

  温楚淮都像是没看见。

  体检中心的同事今天的闲聊响在耳畔——

  “就咱们医院新签的那个法律顾问,叫什么……傅知越是吧?”操作机器的同事熟练的挥手让温楚淮转个圈,“前段时间不是也来我们这边体检吗?当时我就说这小伙子真帅,还是律师,没想到现在就是咱们的合作伙伴了。”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律师?穿衬衫的多了去了。”旁边有同事笑他马后炮。

  被机器罩着的温楚淮,表情太淡,两个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悄然凝神。

  “温医生,你这身体……啧,不行啊,太瘦了,身体各个脏器都跟不上你这么高个子的需求,你得多吃点,把自己养胖点……”

  同事按下按键,冲温楚淮摇头的同时不忘给自己辩解,“哪是我猜的,是他那天拿着律协的排表来的。说他和他那个助理,好像姓沈,之前天恒律所统一安排来体检的时候他在外地开庭,那天还是跟着别的律所一起来的。”

  “检查到一半还收到了一份判决书,直接发到他手机上的,他们这方胜诉了,说这个案子打了两三年的时间,终于赢了,还要回家找他对象一起庆祝呢。”

  同事回忆着那天的情况,手下的工作也没停,把温楚淮翻过来掉过去,扫描了个遍。

  “听他那个语气,他好像那段时间挺忙,没时间陪人家,人家心里可能还有怨气了。说实话,我还真是挺好奇,能把傅知越这样的人拿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他那个助理,可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我看八成对傅知越有点意思。不过两个人都是男的……”同事说着风凉话,“能有什么好结果?傅知越这么知名一个大律师,这事传出去对他不会有影响?”

  ……

  如此种种,好像都在推翻温楚淮之前的猜测。

  好像是因为他的敏感多疑,亲手斩断了和傅知越之间的联系。

  对于傅知越,温楚淮到底是没有那么单纯的爱和恨。

  爱是真的。

  傅知越做那些混账事的时候,恨也是真的。

  到后来爱恨纠葛在一起,都成了一团乱麻,无处理清。

  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简单的加减法。

  何况贫瘠的土壤是开不出什么鲜艳的花的。

  温楚淮今年三十三岁。

  三十三年最艳丽的那一朵花是傅知越。

  最深的裂口大概也是傅知越。

  手机响起,温楚淮接了,是白子萱打过来的电话,小丫头的声音隔着电话线能听出来严肃,“老师,院长刚才来了实验室一趟,说这次实验有了新进展,让我们尽快写一篇论文交差。”

  温楚淮放在鼠标滚轮上的手指一点一点抚动,电脑屏幕上,页面一点点向下。

  “老师,”白子萱征求他的意见,“我们现在虽然提取出了类似的物质,但纯度不够,所有的实验成像结果都显示伴随其他杂质,我们……”

  “……”

  “我们真的要就这么写一篇和龚老完全不一样的论文出来吗?还是说……”电话那头的白子萱,呼吸都紧了,“还是说我们……‘参考’龚老的实验结果,迎合现在的市场……”

  “白子萱,”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顿住了,温楚淮的声音有些凉,“你选我做导师的那天,我是怎么说的。”

  白子萱呼吸一窒,“我记得,但是……”

  “……”

  “老师,院长的意思,是不想放过长林医药这次抛过来的橄榄枝。”

  “……”

  “恒生医药和长林医药较劲了这么多年,一直难分伯仲。这次恒生要和龚老合作,势头一下高出一大截。”

  “恒生捷足先登,长林当然也不可能示弱,所以听说老师也做这个领域的研究,跟院长的联系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听说实验一直没有进展,所以一直没有动作。”

  说到最后,白子萱的声调也落了下来。

  或许醉心于学术的人,最煎熬的,是不得不为了几两碎银,推翻过去那个痴迷的自己。

  “长林医药的老总说,”白子萱闷闷的,“如果老师愿意跟他们合作,他们也愿意支持老师的项目,前提是老师愿意就这一次的研究成果出一个积极的实验报告,并参加长林医药的记者发布会,公开宣布和长林合作,扭转大众对于长林老派保守的印象。”

  搁在鼠标上的指尖停住了。

  圆润的甲床透着淡淡的紫。

  白子萱吞吞吐吐的,“上次批下来的科研经费,再采购几次材料,可能就用的差不多了,院长的意思,如果这次还不能出一个像样的结果,下次的经费申请可能就……”

  “我知道了。”

  “老师,那我们……”

  “做好手头的实验,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

  “老师!”听出温楚淮可能准备挂电话,白子萱猛然拔高了音量。

  换来温楚淮一句,“还有事?”

  “……也没什么,就、就是听说老师下午去体检,“想……”白子萱张张嘴,想了几个词,还是咽了回去,“没什么事吧?”

  “……”

  “是、是傅知越,”白子萱慌忙解释,“我们都怕他耽误了老师的……”

  “……没事,”温楚淮说,“挂了。”

  温楚淮挂了电话。

  他无声叹了口气,放松脊背,眉宇间的皱痕却更深。

  越过笔记本电脑屏幕,入目是满地的玻璃碎渣,将暖光反射成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