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下班回家,刚出电梯门,就看见门口蹲着一人一狗。

  那狗看起来脏兮兮的,分不清颜色,身上的毛还打着绺。

  但温楚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比格犬。

  因为性格温顺、忍耐力高、不记仇,且基因稳定,脏器构造与人类相近,成为了最理想的实验犬。

  是温楚淮从医以来,最经常打交道的犬种。

  可因为骨子里的狩猎本能,也是城市里最容易被弃养的犬种。

  走廊的声控灯亮了。

  傅知越站起来。

  温楚淮往后退了半步。

  过去的一天实在太过难堪,温楚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傅知越。

  傅知越眼底的烈火像是要烧到温楚淮身上来,可最终也不过站在原地,声音嘶哑,“哥……”

  温楚淮没说话。

  “你、你今天又这么晚下班……”

  温楚淮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傅知越身边路过,像是没看见这个人。

  傅知越想起昨天晚上,眼睛里失了焦距的温楚淮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

  【你现在知道是胡闹了?】

  【办公室里我没阻止过你吗?】

  【你是怎么做的?】

  ……

  那成了温楚淮刻进脑海深处的梦魇,哪怕是在失了神志的时候,也依然想找他问个清楚——

  怎么就能干出那样的混账事来?

  温楚淮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傅知越伸了手。

  却没敢像以前那样攥住温楚淮的手臂,只是小心地揪住了温楚淮的一小片袖口。

  傅知越轻声:“哥……”

  温楚淮停住了。

  傅知越稍稍松了口气,“哥,我今天……”

  话刚出口,温楚淮扯回了自己的袖口。

  指间骤然空无一物的感觉让傅知越心都揪紧了。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看见温楚淮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自己袖口的折痕。

  清冷又矜贵。

  这似乎才是温楚淮本来该活成的样子。

  如果没有他傅知越的话。

  “嘤呜——”

  似乎是感觉到傅知越情绪的波动,大黄不安地呜咽了一声,颤巍巍地缩在角落里。

  被人扔过一次的狗,总是担心自己再次被遗弃。

  温楚淮整理袖口的手停了一下,目光终于落在狗身上。

  温楚淮的目光太复杂,狗是分辨不出来的,它只是感觉冷。

  甚至因为温楚淮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多多少少还带着试剂的刺鼻气味。

  只一个眼神,大黄就开始微微战栗,乌黑的眼珠在有些掉毛的眼眶里泛着水光。

  “汪呜——”

  “大黄别叫,”傅知越咽下喉间酸涩,冲温楚淮咧嘴,“它是我路上遇到的,我看着怪可怜的,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流浪估计就冻死了。”

  傅知越揉了揉有些不通气的鼻子,强颜欢笑,努力让自己来找温楚淮的理由合理一些,“我、我也没养过这些东西,所以……”

  “我不是兽医。”

  “我知道,”傅知越无措地紧跟着点头,“我、我是想……”

  他想什么呢?

  是想养一只宠物,让温楚淮开心一点?

  但扪心自问,有没有那么一点别的心思在?

  想温楚淮看见这只狗,会不会联想到,其实他傅知越也是一只弃犬?

  想温楚淮会不会心软,看在这只狗的份儿上,跟他多说几句话?

  这种手段,卑劣又龌龊。

  想明白了傅知越突然就闭嘴了。

  他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都埋在了心里。

  “我想,哥你是医生,对兽医诊所可能有点了解。”傅知越还在笑,却在温楚淮漠然的视线下喘不过气来,“既然你也不知道,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想,用大黄来博取温楚淮的感情,既伤了温楚淮,也伤了大黄。

  他应该把大黄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带到温楚淮面前来的。

  傅知越抬手抹了把脸,眼角的湿意抹平在脸上,就好像没有存在过。

  “那个保温桶里是鸡汤面条,是你喜欢的那种有嚼劲的手工面条,鸡汤是滤了油的。”傅知越叮嘱,“你没说你吃什么,我就自作主张了。你吃一点,咸了淡了的,你跟我说,我下次改。”

  傅知越交代完,不敢看温楚淮的眼睛。

  他冲角落招了招手,大黄畏畏缩缩地贴着地,绕过温楚淮,躲到傅知越身边,跟着傅知越去等电梯。

  温楚淮终归碰也没碰那个保温桶,指纹开锁进了屋,大门关上,震亮了走廊上的声控灯。

  留下保温桶孤零零的。

  傅知越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温楚淮这人的脾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要和一个人断了联系,就是彻底断了联系。

  “呜……”

  大黄觑着傅知越的脸色,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他不是对你。”傅知越轻声安慰它。

  是对他。

  不知道大黄是不是听懂了,整个狗安静下来,看看温楚淮家的那扇门,又抬头看看傅知越。

  像看自己的同伴。

  傅知越走过去,弯腰把那只保温桶捡起来。

  直起身子的时候,半分钟前紧闭的门突然又开了。

  温楚淮逆着客厅里的灯光,周身笼着一层鹅黄的暖意。

  傅知越屏住呼吸,“哥……”

  “这是北城所有兽医院的资质和等级。”温楚淮递过来一张纸。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但列了表格,无比清晰。

  哪家兽医院开的时间最久。

  哪家兽医院其实只有看起来像兽医院的名字,实际上只能干宠物美容。

  哪家兽医院用的药是正规经过检疫确定有效的药。

  只有傅知越想不到,没有这张表上没有的。

  详细到让傅知越觉得有点眼熟。

  而这也绝不是短短的半分钟就能做出来的东西。

  傅知越木讷地接过那张纸,“哥,你这是……”

  温楚淮垂着眼帘,望着刚刚有了家的大黄,话是对着傅知越说的。

  “做检查,驱虫,隔离,打疫苗。”

  没头没尾,但傅知越知道这是交代他的四件事。

  傅知越神色微凛,“我记住了。”

  温楚淮这才看了他一眼。

  也只是一眼而已。

  傅知越赶紧把保温桶送上去,“哥,那你……”

  回应他的是温楚淮把门关上了。

  除了手里紧攥着的那张纸,傅知越找不到温楚淮心软过的其他证据。

  不锈钢的保温桶,最外面的一层,贴着掌心。

  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