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和现实重叠,九年后,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傅知越小狗一样,对他说,“我不想在医院,我想回家。”

  温楚淮垂在身侧的手指收了收。

  路过不明就里的同事有的过来拍拍温楚淮的肩膀,对傅知越大加赞赏,“楚淮,这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小伙子?”

  “不错啊,真勇敢。”

  “这是咱们前段时间刚签的法律顾问吧,多亏了你,要不然咱们医院的顶梁柱可就少了一个了。”

  “我刚刚听他说想回家?那回家呗,反正就是外伤,伤在后背了是吧?回家好好在床上趴两天,不要碰水,你们年轻人这个体格,应该过不了两天就不疼了。”

  众人议论纷纷,看傅知越年轻,有的上了年纪的老医生还对孩子竖起了大拇指。

  “那楚淮你要不送他回家呗?他这样自己也开不了车。”

  不知道谁这么说了一句。

  温楚淮望着傅知越,像透过九年后的傅知越,望见九年前那个孩子。

  温楚淮说:“去换衣服。”

  “嗯。”

  温楚淮回了办公室。

  关上门掏出手机,就看到号码已经被打爆了。

  温楚淮闭了闭眼睛,顺着那个号码拨了回去。

  对面只响了一声等待音就被接起,赵梅的声音带着讨好,“楚淮,你愿意接妈妈的电话就好,不然妈妈担心……”

  “你又去搞传销了?”温楚淮开门见山。

  “……”

  “……”

  “没、没有,就是跟她们出去学习一趟……”

  “多少钱?”

  “……”

  温楚淮轻呵一声,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平静,“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

  “我说你再去搞传销,我就去死。”

  “不是,楚淮,孩子,你千万别做傻事!”赵梅惊叫,“你听妈妈跟你讲!”

  温楚淮还是那三个字,“多少钱?”

  “……”赵梅无法,说出的话中气不足,“没有你爸说的那么多……也就、也就是一万块钱……”

  这就等于变相承认还是回头趟进传销的泥潭里了。

  另一头传来温宏胜的怒骂,大意是绝对不止这一万块。

  赵梅的腔调里带着祈求,“楚淮,你听话,你别让妈妈担心。你是妈妈的命,你出了什么事,妈妈可怎么办……”

  虚伪地让温楚淮直犯恶心。

  温楚淮捏紧了手边的玻璃杯,“把你的账户密码给我。”

  “楚淮……”

  “就现在。”

  “……好。”

  打定主意的温楚淮是改变不了的。

  赵梅只能磨磨蹭蹭地把银行卡密码发过来。

  温楚淮登录了赵梅的微信,看了她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赵梅活跃得过分,一天几十条朋友圈发着,宣传自己的“产品”,分享着自己用了“产品”以后的生活,在群里保存一看就是电脑合成的交易记录,伪造着“产品”暴卖的虚假繁荣。

  而这一切,温楚淮都没有察觉——

  赵梅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朋友圈分组,把他屏蔽了。

  翻到后来,温楚淮手都在抖。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母亲。

  他那么明确地把话撂下。

  他的命,和那些人的花言巧语,他的母亲选了后者。

  玻璃杯里的水洒出来,淋了满手。

  温楚淮似是没有感觉。

  他又登录了赵梅的银行账户,查看了交易记录。

  最后的信任大概是如赵梅所说,这次只扔出去一万。

  即便知道希望渺茫。

  可看到屏幕上圆圈转了几转,跳出来白纸黑字转出的五万块,温楚淮还是一阵目眩。

  他把那些交易记录截了屏,扔给赵梅。

  “这是一万?”

  赵梅久久没有回复。

  温楚淮也不需要回复。

  心脏一阵一阵地抽搐,脖子上的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大脑也有被重击之后的空茫。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知道。

  但不可遏制的,是觉得他是不是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现在就去死。

  对于这个附骨之蛆一般的家庭,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思想滑入深渊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傅知越沉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哥,我换好衣服了,我们走吗?”

  温楚淮松开了手上的玻璃杯。

  他掐灭了手上的烟头,穿上外套。

  像穿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皮。

  温楚淮拉开办公室的门,门外,站着傅知越。

  病号服已经换成了自己的衣服。

  衬衫到底比不上病号服柔软,磨得伤口又痛又痒,傅知越也不敢说。

  温楚淮锁上了办公室的门,“走。”

  不知道是让他自己走,还是真的愿意送他回去。

  他试探着跟温楚淮走了两步,温楚淮停下来他就立马停下来。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又想跟着回家的犬。

  但温楚淮没驱赶他。

  傅知越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跟到温楚淮的车跟前。

  傅知越习惯去拉温楚淮的副驾驶车门,却听见温楚淮冷淡的一句,“去后面。”

  去拉副驾驶车门的手僵住了。

  半空中转了个方向,从未觉得哪个车门这么难拉开。

  两人一路无话。

  傅知越没系安全带,而温楚淮今天开车异常平稳。

  平稳到让傅知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觉得温楚淮也不太对劲。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身上透着死气。

  后座的傅知越无声凑上前,轻轻抽了抽鼻子,闻到温楚淮身上有一股烟味。

  不算浓,但跟温楚淮平时比起来,也绝不算淡。

  车很快就开到了沈曼柔生前留下的那套公寓楼下,温楚淮开了车门锁。

  等待傅知越下车的片刻功夫,温楚淮也磕了一支烟出来点上。

  温楚淮很少有这样嗜烟如命的时候,他从来都知道克制。

  车内的空气都被飘渺的白烟裹缠住。

  温楚淮靠在驾驶座上,傅知越能从车内的后视镜看见温楚淮一片死寂的眸子。

  “温楚淮,”傅知越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吐出的烟断了。

  浓白的雾霭氤氲在他苍白的唇边。

  温楚淮勾了勾唇角,似是笑了一下,亦或是咳嗽了一声。

  “没有。”

  温楚淮往后座扔过来一支药膏。

  那药膏是祛疤的。

  温楚淮说:“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