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把肖思远送回了酒店。

  肖思远下车之前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我觉得傅知越那个小崽子不能那么老实就放弃了,你要不跟我在酒店凑合一晚上?酒店毕竟有安保。”

  “不用。”温楚淮说,“你回去吧。”

  肖思远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两个大男人,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温楚淮打起架来,本事也是一绝。

  “……那行,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温楚淮嗯了一声。

  肖思远就下车了。

  温楚淮开车回了家。

  小区里已经没人在外面闲逛了,就连门卫也打着哈欠,托着脑袋,在安保亭里昏昏欲睡。

  就像拳击场一样,老旧小区的暗处也往往能藏住预谋的危险。

  温楚淮迈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的傅知越。

  怀里抱着一支玫瑰花,花瓣已经打了卷,无力地张开,露出靠近花蕊的浅白。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和此刻拿着它的那人一样。

  电梯门又关上了,一片死寂中,走廊里唯一的光源是黯淡的月光。

  傅知越站起来。

  也只是站起来,像被谁用钉子砸在了原地。

  银辉落了他满肩。

  温楚淮垂落视线,像是没看见这个人。

  傅知越突然就不知该怎么应对。

  他亲眼看着温楚淮温和地接过了那支玫瑰。

  也亲眼看着温楚淮把那支玫瑰弃之如敝履。

  寒风吹乱了花瓣,再也没人把它用瓶子养起来。

  曾经用来养它的瓶子,可能已经养上了什么别的东西。

  傅知越心慌得厉害。

  于是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拉住了温楚淮的手。

  温楚淮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放开。”

  冷得傅知越一哆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楚淮最常对他说的,是“放开”、“放手”。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傅知越记得,那些熬夜打比赛的生活是真的苦,尤其是北城大学这种顶尖院校,里面个顶个都是卷王,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傅知越这种性格在里面跟坐牢差不多。

  所以只要到了周末,傅知越总想着法子疯,发泄情绪,放飞自我。

  有段时间傅知越闹着要去蹦极,说想体验一把人家说得那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温楚淮说他有病,想体会重获新生的感觉就去把这几年新发的司法解释背一遍,背不出来不给吃饭,等都背出来背对了就新生了。

  但最后还是陪着他去了。

  工作人员把安全绳系好,两人走上平台,傅知越才发现温楚淮的手有些凉,嘴唇也有些发白。

  对于这种极限运动,一般心稍微细一点的人都会有点害怕。

  但这种时候不能说温楚淮害怕,傅知越眼珠一转,似一朵寒风中不胜娇怯的小白花,“哥,好高,我害怕。”

  温楚淮横了他一眼。

  那意思是现在知道害怕?晚了。

  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现在叫工作人员上来把绳解了这么走下去,爹丢不起这个人。

  傅知越还在惺惺作态。

  温楚淮没好气地拍了他一把,却说:“抓紧我。”

  他自己都嘴唇发白,却那么镇定自若地说,抓紧我。

  他永远让自己活成别人的倚仗。

  傅知越就顺理成章地抓紧他。

  可现在温楚淮说,放开。

  傅知越想,或许这辈子,他都放不开了。

  他笑了笑,口腔连带着喉管里都是苦的。

  却在温楚淮的反抗中覆上了温楚淮的唇。

  带着并不浓烈的酒精味。

  急切地想要证明,温楚淮还是他的。

  “傅……傅知越!”

  玫瑰落在地上,最外层的花瓣摔落,伶仃着被碾碎,成了暗玫色的斑驳。

  温楚淮推他,在傅知越停下望着他的间隙,甩手就是一巴掌。

  “喝酒了?又发什么疯?!”

  “我们结束了,”温楚淮喘息着,靠在墙上,“早就结束了,明白吗?!”

  “给我滚出去!”

  一连串的拒绝里,温楚淮没有注意到傅知越眼底早就蔓延上来的红血丝。

  以至于傅知越缓缓转过头,一双通红的眼睛藏在发丝之后,温楚淮下意识把后面的拒绝吞了回去。

  “傅知越,”温楚淮喘匀了气,重新站直,“你回去。”

  傅知越像是没听到,依旧想来拉他的手。

  “这是在外面,你发疯也要分个场合……”

  “……”

  “傅知越。”

  傅知越什么都听不到。

  他满脑子都是温楚淮的那一句——

  【我们结束了。】

  【早就结束了,明白吗。】

  他蓦地拽住了温楚淮的肩,将温楚淮推到门前。

  粗鲁地抓起温楚淮的手——

  他知道指纹锁里录入的是温楚淮哪根手指的指纹。

  手指被强行摁在指纹锁上,蓝光一闪,验证通过,紧闭的防盗门打开了。

  “傅知越!”

  “你放开我!”

  “砰——”

  回应他的是防盗门被甩上。

  “傅知越……”

  “温楚淮,”傅知越说,“现在不是在外面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消炎药强行压下去的烧热又被一晚上的冷风激起,温楚淮整个人昏昏沉沉,没有一点精力继续跟傅知越纠缠。

  傅知越不说话。

  大概是喝了酒,又大概是傅知越压根没想压抑内心即将出笼的野兽,就要借着酒精催化闹一闹。

  他环顾四周,视线触到客厅的博古架时停下来。

  “照片呢?”傅知越问。

  “什么照……”

  “那张照片呢?!我从北城大学毕业那天,我们在校门口拍的那张照片呢?!”

  温楚淮凉凉地,甚至准备甩手就走,“上次你自己扔掉了。”

  “……”

  是,他想起来了,上次他用那张照片,跟温楚淮交换了沈忆秋的谅解书。

  可那天温楚淮的神情,分明是难过的!

  怎么就能任由他耍小脾气,把他们之间的回忆丢了呢?!

  “不对……”傅知越摇头,步履摇晃地冲进客厅,“我不相信,你肯定把它藏起来了!”

  他才不相信口是心非的温楚淮,真的能割舍下曾经的那些过往。

  温楚淮这人最恋旧,吃饭都会下意识选择去过的餐厅,十二年,占了温楚淮将近一半的生命,温楚淮怎么可能把它丢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傅知越疯狂拉开每一层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整整齐齐,一目了然,是温楚淮一贯的风格。

  有个抽屉里甚至工工整整码着一摞温楚淮和姜修远一起出席医学论坛的照片。

  唯独没有傅知越想要的那张。

  直到余光扫过客厅的废纸篓。

  干干净净,那张照片嵌在相框里,表面的玻璃,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