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东西比痛苦更可怕了。

  是虚无,是滑稽。

  他岂非是世界上最可笑的

  人?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轻飘飘的,好似一脚踩入泥潭,他的双耳只能听见心脏在急速跳动的咚咚声,好似铁杵正在捶打铜钟,他感觉自己的胃袋很重,喘不上气,想要呕吐……真奇怪,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么?

  他的大脑里突然就蹦出来这样一个奇怪的,没有关系的疑问。

  这或许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这种时刻,他不想去思考……他真的不想去思考……

  罗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傅红雪茫然地看着她。

  他茫然,他只觉得非常茫然,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他都难以接受,都痛苦到胃里翻江倒海,可是……另一种情绪涌上来,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罗敷也在瞧着她,瞧着这被仇恨折磨了十九年的孩子。

  他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的瞳孔都似乎已经没有焦距,看起来像是一只游魂野鬼。

  他看着罗敷,有点渴求似得……即便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到底在渴求什么。

  她看起来好温柔……

  叶开……叶开管她叫公主姨姨,因为他是李寻欢的徒弟,是飞剑客的小辈。

  而他呢……?

  他不是白天羽的孩子,不是故人的孩子,他只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是谁?

  他没有父母……那是别人家的父母,这位公主姨姨,也不是他的长辈。

  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他不配有亲人朋友,不配在正常的世界里生活,他本来以为他还有仇恨,还有那种神圣而严肃的职责,但他其实也没有。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他甚至没有来历,这个神通广大,叱咤江湖的华阳公主,她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无法告诉他一个答案。

  傅红雪眼眶通红,面色苍白,忽然像是中了毒一样,苍白的脸开始发红,呼吸变得急促而颤抖,他忽然扭头就走,踉踉跄跄,想要逃跑……可是却没有逃开。

  他再一次屈辱地跌倒,身体僵直,四肢痉挛着,以一种奇异而滑稽的方式扭曲起来。

  在他跌倒的一瞬间,罗敷已经动了。

  她一掠而过,伸手就扶住了傅红雪。

  傅红雪跌进了她的怀里,她的手轻轻地抚摸过了这少年满是冷汗的额头,她叹了口气,温柔地说:“你已经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了。”

  傅红雪的眼泪已经流下。

  他的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将她的白荷衣染成了红色。

  他极度慌乱,极度自责,他胡乱地抹着她衣袖上的血,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罗敷的手温柔抚摸上了他的脊背。

  她轻轻地说:“已经没事了……”

  她的声音这样柔和,像是……母亲,像是傅红雪一直渴望的母亲的样子,他的眼泪不断地流下,四肢却好像被泡在了温水里,冰冷而僵硬的感觉

  褪去,他只听见她说:没事了,你需要好好的睡一觉,是不是?”

  傅红雪的眼皮很沉重。

  可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罗敷的衣袖。

  罗敷道:“我会在你身边守着你的。”

  傅红雪的鼻头抽了抽,声音好像有点哽咽。

  他喃喃地说:“是……”

  他睡着了,也不知道该说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了。

  只有叶开瞧见了罗敷方才在他睡穴上轻轻点的那一下,她站起来,像是拎小猫一样,拎着个百把斤的少年丝毫不费劲……啊,对了,飞叔叔还说过,公主姨姨她的怪力也是江湖罕见的……

  怪力公主姨姨若无其事地拎着傅红雪,把他扔榻上了,随即就要若无其事地走,叶开赶紧说:“公主姨姨,您去哪里?”

  罗敷道:“换衣服洗澡啊,我身上都是血腥味,难闻……哦,对了,换完衣服,我要睡一会儿。”

  叶开立刻道:“傅红雪就交给我吧!”

  罗敷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道:“当然交给你,不然我叫你过来干什么,当然是当男仆啊!”

  叶开:“…………”

  好……好直白!

  而且,您这是管捡不管养啊!唔……所以当年飞叔叔被捡到之后是放养的么?

  唯一一个真的被养过的,应该是荆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