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在发抖,他冷如冰雪,硬如岩石的保护外壳,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一个正怕得瑟瑟发抖的灵魂。

  他干涩地说:“我……我要走了。”

  他忽然迅速地转身,很快速地要走,他的一条腿是瘸的,这样走的很快的时候,就会显得有点踉踉跄跄。

  罗敷哼笑了一声,平静地道:“白天羽的确不是个东西,我以前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迟早要横死。”

  傅红雪的步子倏地停下,霍然转身!

  他的眼眶忽然变的通红,恶狠狠地瞪着罗敷,握刀的那只手却苍白的近乎透明。

  罗敷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面无表情地瞧着傅红雪。这时候,她那种温柔可亲的外表突然又褪去了,露出了坚定,冷酷而果决的内心,傅红雪死死地瞪着她,却忽然觉得自己色厉内荏。

  他杀马空群的时候就决定,无论是谁侮辱他的父亲,他都要让对方死!可是……可是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时,他忽然无法抑制地产生了怀疑——父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为人,他的为人难道真的……

  不……不……

  少年被深深的愧疚击中了,强烈的负罪感令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觉得痛苦,甚至想要呕吐。

  傅红雪的嘴唇翕动着,极快极快地说:“不……不要再说了。”

  他有种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会令他坠入地狱。

  傅红雪转身就跑,他几乎是要从窗口上跃出去,叶开忽然觉得,他逃跑的背影居然仓惶的有点像马空群……

  罗敷轻笑了一下,似乎有点无奈的样子。

  她说:“果然还是个小鬼头。”

  被她昵称为“小鬼头”的冰雪少年“扑通”一声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一枚花生也落在了地上。

  ——她用花生把傅红雪腿上的麻筋给打中了。

  傅红雪咬着牙,挣扎地站起来,嘶声道:“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我的父亲!替父报仇,天经地义!你要阻止一个儿子为他的父亲报仇吗?”

  罗敷冷冷道:“不错,血亲复仇本是天下最正当的事情,可是别人的父亲,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复仇?”

  屋子里一片寂静。

  傅红雪愣住了,他无法理解……他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半晌,他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罗敷平静地道:“白天羽不是你爹,听明白了么?”

  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对傅红雪的伤害更深。

  他的双目在死死瞪着罗敷,嘴唇翕动着,浑身止不住

  的发抖,他脸上那种奇异的血色又渐渐扩散开了,这是他发病的前兆。

  他非常非常勉强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懂。”

  罗敷道:“你不懂,这不怪你,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你犯下的错。”

  这不过是个很简单的故事,“真假少爷”或者“狸猫换太子”。

  只是很可惜,被换来的这个假少爷,他的人生没享受到一点福气。

  叶开站了出来,双拳紧握,道:“公主姨姨,这件事……应该我来说。”

  罗敷道:“那么你就说吧,我本来也没兴趣再讲一遍白家夫妻的无耻。”

  不错,无耻。

  当丈夫的无耻,明明有家室却还在外沾花惹草,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私生子;当妻子的也无耻,她明知错的更多的人是她的丈夫,但她把所有恶毒的心思都花在了女人的身上,她明知骨肉分离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却偏偏要买通花白凤的稳婆,让她把孩子换掉,还要她将一个陌生孩子抚养长大。

  如果白天羽不出事的话,那么事情就会像白夫人预想的那样发展。

  白夫人很会对付她的丈夫,她知道他是个花天酒地,且对女人很薄情的男人,她有很多种法子,让白天羽离开花白凤。

  花白凤会守着一个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像守着宝贝一样等他长大,而当她知道真相之后……她一定会发疯,说不定还会自杀什么的。

  白夫人倒真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对勾引丈夫的“狐媚子”这般残忍,对自己“白家的骨肉”倒还有几分责任心,她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李寻欢。

  叶开原原本本地把真相告诉了傅红雪。

  傅红雪的血液在冻结。

  他的身子在晃。

  他正在一步步地往后退,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想要冲上来,重重一拳击在叶开脸上,斥责他“胡说八道”,可是,那种凄凉的神色,还有叶开瞧着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歉疚和痛苦。

  傅红雪只瞧了叶开一眼,就无法忍受,迅速的把目光移开了,他的嘴唇翕动着,用一种极其虚弱,近乎祈求的语气说:“这……这不是真的……”

  叶开沉默了半晌,说:“当年那个稳婆,还活着。”

  傅红雪的唇角流下了一丝鲜血。

  罗敷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找她,当年白家虽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但白夫人的陪房却还活着,当年就是她,负责和稳婆交接,将叶开带给叶夫人的。”

  叶夫人,就是叶开的养母,她和白夫人是闺中密友。

  一瞬间,傅红雪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好似被推落山崖,前后左右全无落脚的地方。他原本是为了仇恨而生的,这种仇恨令他痛苦……但痛苦好似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底色,不痛苦,他会被强烈的负罪感所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