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改变,但这屋子里的确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上官金虹放下了朱笔,抬脚走了出去。

  荆无命如雕塑般立在屋中,下意识地想要服从他,跟在他后面,却突然发现,上官金虹的步伐与平时并不一样,这步伐已将他甩开了。

  荆无命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垂着头看着自己废掉的左臂,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转身,慢慢地出门,慢慢地走出了金钱帮。

  没有人拦他,黄衫人们无声地瞧着这昔日金钱帮的第一杀手,目光中有各种各样的味道,但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的那一条左臂。

  荆无命完全无视了这目光,像是一条孤魂野鬼一样地飘荡走了。

  一个黄衫人久久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忽然又对自己的同伴说:“现在,杀他总算很容易了吧?”

  他的同伴冷笑道:“你要去杀他?那我倒是可以帮你顶半天的班。”

  金钱帮众为什么都恨荆无命呢?其实那或许只是深深的畏惧,毕竟荆无命剑术太好,而人又太疯,平时上官金虹下了杀人的命令,他从来也不肯居于人后的——对杀人的事情,他一向都很热衷。

  一个总是让你很畏惧的人忽然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废人,你会不会想听听看他濒死前的求饶是什么声音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本是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但荆无命偏偏就不明白。

  他简直连想都没想过这

  问题!

  他只是在走,不停地走。

  他见到直路就直走,见到左拐的路就左拐,见到死路就回头,见到多岔路口就随便走……他没有目的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罗敷不要他了,上官金虹也不要他了。

  上官金虹的抛弃,是非常直白的,他就像是对待路边的野狗一样对待他——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因为他已经没用了。

  罗敷……罗敷一定知道他要杀她的,所以她一定也不要他了。

  荆无命一刻也不停歇地走着,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一旦停下来,那种像是要把人逼疯一样的空虚与绝望就会把他淹没,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许只能自己把自己杀掉,才能止住痛苦。

  他竟就这样走了二十多天,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既不给钱,也没人敢找他要钱……等到他身上那身黄衫都脏得看不出颜色来的时候,他居然在冥冥之中又靠近了姑苏城。

  罗园就在姑苏城中,芙蓉香榭就在姑苏城中……她就在姑苏城中。

  荆无命的脚步倏地停下来了!

  他盯着不远处的阊门,瞳孔却好似连一点焦距都没有,他口中喃喃地道:“情人……她是我的情人……”

  情人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其实荆无命不大清楚,他知道上官金虹有姬妾,但姬妾是否就该是情人的样子?他总觉得不是……因为罗敷对待他的态度和姬妾对待上官金虹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但“情人”这两个字,还是激起了他身体里一阵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他的左臂一刻不停地在痛苦着,他打着寒战,任由那种暖融融的感觉抽搐着全身。

  随即,他又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腰间剑。

  原本,这剑是挂在右腰侧,适宜左手拔剑;现在,它挂在左腰侧,适宜右手拔剑。

  他该抬脚去找罗敷的,但他不敢,因为他怕得到答案!

  他终于明白了另一种复杂的人类感情,那就是逃避。

  轰隆——轰隆——

  夜空闪过几道闪电,雷声紧随其后,闷闷地炸响。

  有人冷冷地笑道:“你现在好像一条狗!”

  荆无命的头缓缓地抬起来,就看到了金钱帮姑苏分舵的舵主——那个姓沈的,去年,荆无命就带着罗敷抬脚进了姑苏分舵,开口和这沈舵主要三十万两银子……

  荆无命的衣衫又脏又破旧,人看起来非常憔悴,但他的眼睛——还是冷硬如岩石一般,任何一个被他盯上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凝结!

  荆无命慢慢地说:“是你。”

  沈舵主道:“是我。”

  荆无命道:“你来干什么?”

  沈舵主道:“我来看看你。”

  荆无命无言地瞧着他。

  沈舵主盯着荆无命的胳膊看——死灰色,坏死掉了。

  沈舵主大笑道:“你的手都已经废了,又何必带着剑呢?难道你打算用嘴叼着剑来杀人?”

  荆无命冷冷道:“你认为我已无法再杀人?”

  沈舵主悠然道:你本就是帮主的狗,现在不若真的用嘴来咬死我?”

  荆无命盯着他久久无言,半晌,他忽然道:“原来你恨我。”

  沈舵主的双眸放出恶毒的光亮:“这世上不恨你的人,恐怕很少!”

  荆无命瞧着他。

  一般这种时候,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不过他一般也不会遇到别人以为能杀了他的时候……一般来说,这时候都是他在说废话,燃起猎物生的希望之后再残忍的杀死猎物。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变成猎物的一天。

  荆无命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