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心野了记不住,”张母喘口气,脸板着,“小遥,那你就是真的没良心,我去了地下都不会放过你。”

  陈子轻讪讪地抿起嘴巴,垂着眼睛送她。

  张母对儿媳的意见一时半会根本消不掉,这个时候见着就烦:“别送了,回医院吧,不然慕生就要下来找你,他现在路都走不了多远,摔了晕了就坏事了。”

  陈子轻只好停下脚步。

  张母去公交站台前丢下句场面话:“我们走了,你姐也不会在这待多久,到时就辛苦你了。”

  陈子轻说:“没事儿的。”

  张母心里重重地哼了声,你是没事儿,我儿子哪舍得让你辛苦,他还不是能做的都做,不能做的也努力去做,把一天当三天用,恨不得立马就好起来,给你当牛做马,一天到晚的伺候你。

  站在阳光下的儿媳在不知愁苦的年纪,过上了不知愁苦的日子。

  小时候姐姐宠,结婚后丈夫宠,就这么个好吃懒惰做作还娇纵的性子,命真好,多少人一辈子只吃苦吃不到一点甜头。

  张母摇摇头,她儿子上辈子大概是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攥上这么个要养在蜜罐子里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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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轻回了医院,他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里面有说话声。

  是王司来看望张慕生,正聊着呢。

  “祛疤?这没必要吧,慕生,你头发长起来了不就看不到了。”

  “我老婆喜欢扒我的头发,他会看见。”

  “看见就看见了,难不成他能因为一条疤就嫌弃你,跟你离婚?”

  “他会。”

  陈子轻听不下去地推门进来,瞪着被他发现已经头脑清晰记起来所有的男人:“什么叫我会?张慕生,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啊?”

  张慕生靠坐在床头,没有半分想要解释的迹象:“你不就是看上了我的外表。”

  陈子轻指着他,手都在抖:“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张慕生偏头看窗外,病服领口里露出点绳子,上头挂的是平安福,他原本不想戴,是他老婆哄着他戴的,说是一对儿。

  视野被挡,他老婆堵住他看窗户的视线,双眼因为气愤亮得犹如一簇火光:“身体都不知道要养多久,就开始折腾你的头皮了,怎么这么能啊你。”

  张慕生的下颌微微绷着。

  王司把手里剥一半的橘子放桌上,临时充当和事佬:“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慕生,我看你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小遥,我寻思你可能是哪儿让慕生起了误会,你们沟通沟通。”

  陈子轻瞥了眼:“王哥,你先走。”

  王司走近些,压低声量道:“他是个伤患,你让着他点,他发疯就发疯,发完了就好了。”

  随着王司离去,病房瞬间就变成私密的小空间。

  哪可能吵起来。

  陈子轻把玩张慕生的病服扣子:“王哥说的你又不是听不明白,疤会被头发挡住,很隐蔽,根本就没什么影响。”

  张慕生闭上眼睛:“很丑。”

  陈子轻摸他瘦削的面庞:“我不扒你头发不就行了。”

  张慕生幽幽道:“你只在我弄你的时候扒,自己都不知道。”

  陈子轻脱口而出:“那你把我手绑起来。”

  张慕生的气息骤然就粗重起来,他不知道想什么鬼东西,脑子都让医生拉开过了,依然全是黄水。

  然后就被老婆拧了下胳膊上的肌肉:“说事儿呢,你能不能别想,你又弄不了,想了遭罪的不还是自己。”

  张慕生平复:“疤我是一定要去。”

  陈子轻无法理解:“干嘛费这个劲,我绝对不嫌弃你,我发誓。”

  张慕生撑开眼皮,他的眼眶很红,眼里有一层冷冷的水光:“你以为我是真的怕你嫌弃?我是不想你每次看到疤,就记起我被车撞的画面,我不想你难受。”

  陈子轻怔住了,他小心捧着张慕生的脑袋,从男人的眉心,眼睛一路亲下来,像是在亲小宝宝。

  “这么稀罕我啊。”

  张慕生突兀道:“我问过医生,我就算好好养伤锻炼,神经压迫到了,长时间内我的右胳膊跟右腿都会没劲,右胳膊提不了重物,这不影响,我是左撇子,左手正常就行,可是右腿走路看出来瘸,也许慢慢能好,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陈子轻是知道的,他让医生先瞒着,怎么医生给张慕生说了啊。

  哎。

  陈子轻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没事啊,没事的,没事。”

  张慕生讥讽:“瘸子你也要,带出去不嫌丢人?”

  陈子轻替自己叫屈:“怎么又说要嫌不嫌上了,我虽然喜欢长得帅的,但也看重内在好不好。”

  张慕生还要说,他用最难听的话羞辱自己,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他老婆喂他点定心丸,从而减轻怕被丢弃的不安和恐惧。

  陈子轻心里酸酸的:“别再说了,再说我就生气了,真嫌上你了啊!”

  胸前忽然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他不知所措:“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点事就哭,我那是吓唬你的,不是真话。”

  张慕生咬着他的一块衣服,脸孔死白,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