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厨房拼的两个桌子上摆着几大盆卤肉,桌底下堆放着很多蔬菜,屋里有算好时辰等着贴的喜字,鞭炮都是买的最长最好的,当天请来做饭的人选好了,要借的桌椅都和别人家打了招呼,喜糖跟擦脸的霜也一份份的装了起来。

  办喜酒的各种东西准备齐全,没一样漏的,只等着敲敲打打的迎接儿媳过门。

  二老没料到望向春搞的这一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比起生气望家反悔,更重要的是儿子这边,他们怕儿子的病发作。

  张父没了往日的慢悠,他语速快又急:“慕生,你冷静点,我们先把人找到。我去小遥几个亲戚家找,你联系餐馆的人,你妈和向春谈。”

  张慕生推开他爸往外走。

  张父大吼:“慕生!别做回不了头的事!”

  此时天还麻麻亮,村里飘的炊烟不多,开门晃动的人影也少,没人知道张家遭遇的变故不亚于天崩地裂,随时都要闹出人命。

  张慕生的步子迈得很大,跨过大门的门槛时,他明显踉跄了一下,暴露出了他的内心景象。

  张父拽住要追上去的张母:“该说的我都说了,他再犯浑,那就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路。”

  张母红了眼:“他发病控制不了自己,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必须拦着他关着他!”

  张父死活都不肯让老伴跟过去,他把看起来也犯了病不清醒的老伴锁在屋里,愁云惨雾地蹲在门头底下抽旱烟,求菩萨保佑他儿子能忍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忍下来。

  望向春对他们张家准儿媳来说,可不只是姐姐这一个身份。他儿子要想娶到人,就必须控制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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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慕生人鬼不分地去了望家村。

  望向春在堂屋坐着,她就那么看着来人推开院门穿过院子,站在她面前。

  张慕生的状态跟她以为的不一样,她以为他上门就砸东西,抄起椅子举在她头顶要挟。

  然而张慕生只是开门见山地问:“他在哪?”

  望向春对张慕生的表态有些措手不及:“去外地了。”

  张慕生又问:“什么地方?”

  望向春摸不透他的心思:“你想干什么?”

  张慕生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我想干什么,我老婆跑了,你说我想干什么。”

  望向春的声量拔高:“你们还没结婚,我弟弟跟你没婚姻关系!”

  张慕生看似心平气和:“马上就成亲了,为什么反悔?”

  望向春没马上回答。

  张慕生低头扣上来时匆忙没留意的衬衣扣子:“不会是他的意思,他对我们的婚后生活很期待,不可能悔婚。”

  望向春也不藏着掖着,承认道:“是,我代他去退的婚。”

  “张慕生,你爸妈把我们姐弟当傻子骗,你耍我弟弟耍得跟什么一样!”望向春说,“要不是我偷听到你爸妈说话,我都不知道你有病!”

  张慕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他的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眼睛黑漆漆的,好像是置身事外,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个有病的人不是他自己。

  望向春说:“咱将心比心,如果你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是祝福的,可却在结婚前让你知道另一方精神有问题,他们家都瞒着,你肯让弟弟或者妹妹嫁过去?”

  张慕生不言语。

  望向春强忍着火气:“没话说了吧,你们全家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恨得咬牙切齿,也后怕,更多的是庆幸,她能在弟弟成婚前听到那些话,肯定是爹妈帮了他们。

  这事她还没跟弟弟说,太乱了。

  弟弟现在被她藏起来了,她不能放他出来,不然他会跑去见张慕生,会求她答应让他们在一起,她说什么都不听,闹得家不像家。

  她不知道怎么让弟弟对张慕生死心,她想着,他还小,难免有为了情情爱爱昏头的时候,等两家的婚事断了个干净,等这段时间过去,他清醒了,走出来了就会好的。

  到那时,他要还想去大城市,她就跟他一起去。

  望向春的思绪被一道发音怪异的声音打散。

  张慕生没抬眼,目光不知凝聚在虚空哪里,又或是散的:“他必须和我结婚。”

  “必须?”望向春听了这个说法,控制不住地气怒道,“我们家欠你们家的吗!”

  张慕生近似自言自语:“他欠我。”

  望向春感觉他们家被什么要命的东西缠上了,甩不掉了,撕不下来了,她情绪激动:“欠你什么了,他在西宁花了你多少钱你跟我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帮他付上!”

  张慕生还是那副腔调,令人头皮发麻地复述:“他欠我。”

  望向春发现张慕生的面部肌肉紧绷到颤动,她说出了那两个梦。

  张慕生的眼睑猝然抽搐了一下。

  瞬息后,他倏地起身去外面,面色痛苦地弯腰呕吐,吐的是为了压制住暴虐狂躁的情绪,在来的路上生咽下去的一把药片,药量过多引起了强烈的不适。

  “妈的。”他喉间低喘着,嗓音嘶哑。

  张慕生踢一些土将带着血丝的呕吐物盖住,抖着手拿出药瓶,倒出几粒药放进口中发,神经质地咀嚼着咬碎吞咽下去,他去水井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叼住食指的齿痕纹身,牙齿磨出血丝,满脸水珠地回到堂屋。

  少年坐在椅子上,看他的那双眼里全是俏皮的笑意。

  他再看去,少年还在笑,却是鄙夷的,轻蔑的笑容,张嘴就是恶意的嘲讽和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