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哭。

  从梁津川快死了到在他怀里停止心跳,慢慢冷掉,慢慢僵硬,他都没有流泪。

  山里到处都冰冷冷的,送行的人们在坟四周站着。

  棺材板斜斜的横在棺材口上,这其实不符合村里的习俗,按理说抬出门前就该用大钉子钉死,可没人阻拦。

  梁老五家里,一个不剩了。

  男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面容死白僵冷,还是好看的。

  陈子轻没有把他的假肢卸下来,而是给他按着,藏在裤管里,脚上套着定制的鞋子,他身体两侧都放着一副假肢,是让他换着用的。

  “走吧。”陈子轻趴在棺材边沿,他把手伸进棺材里,摸了摸梁津川的脸,指尖细细描摹了两遍,“走啦。”

  再见。

  梁津川,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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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入土,坟填上去,只留一个小土包。

  不管是男女老少,什么年纪,什么骨骼什么皮相,一生或长或短,或平庸或精彩,或悲苦或幸福,死后就这样子。

  村民们陆续安慰坐在坟前的人,安慰这个在梁老五家做了两回寡夫的可怜人。

  先是嫁给老大,后又嫁给老二,都没了。

  要说可怜,村里好像没有哪家不可怜的,如今这些个家家户户,没有哪家不缺人,土房子换成楼房,堂屋变成客厅,土路修成石子路跟水泥路,日子一天天好日子,人越来越少。

  送葬的村民们下山了,只剩集团的一众高层,男女都是职业装,一身黑,他们挨个上前,告别死去的人,安慰活着的人。

  一番惨白伤感的流程走完,陈子轻还坐在坟前没有动弹。

  这一捧那一堆的积雪在树下石头边,梁云把一个麻袋放在陈子轻面前,这是他叫自己买的纸。

  梁云望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嫂子,我哥一定想要你尽快好起来。”

  陈子轻垂头抠手心里凝固的血迹:“你也下山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他。”

  梁云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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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哪家死了人埋在哪是有规定的,不能想埋什么地方就埋什么地方,都是挨家挨户划分好的区域。

  这一块是我家的,那一块是你家的,线在这,别想占多位置。

  梁津川的坟在他家人旁边,是靠着的。

  一家四口,四个坟,都在这了。

  陈子轻解开麻袋口上的尼龙绳子,他从麻袋里面拿出纸和剪刀之类的用品,坐在坟前扎起了假肢。

  山里的风太冷,陈子轻的身子直打抖,手也抖,指关节灵活不起来,扎纸的速度就慢了。

  陈子轻一天才扎好。

  几幅纸扎的假肢被放在一起,他逐一拿起来检查:“粗糙了点,用也能用,就这样啦。”

  陈子轻点火,把假肢都烧给梁津川,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一双眼亮得吓人。

  系统在他脑中说:“奇奇,往好处点,你快要离开了。”

  陈子轻抱住膝盖:“是呢。”

  系统:“我给你放歌吧。”

  “不想听。”陈子轻看着摇曳的火苗,眼睛干涩发酸。

  系统:“寂寞烟火DJ版也不听?”

  “没有用。”陈子轻说,“现在我听什么正能量的歌都没有用的。”

  系统:“哎。”

  陈子轻头一次听444叹气,他没有心思震惊或是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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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脚下,梁云被王建华叫住,和她聊了几句。

  王建华前段时间把头发染黑了,显年轻了不少,现在头发还是黑的,没怎么掉色,人更老了。他手插兜,皮鞋在石头上蹭着:“你嫂子有什么打算?”

  梁云说:“我没问。”

  王建华看她一眼:“那你找个时间问问。”

  梁云的视线落在远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荒凉的田地,这个季节还没怎么犁田翻地,今天是正月十二,三天后今年的春节就过完了。

  王建华沉吟:“我的想法是,让他离开村子,去哪都行,只要别待在这伤心的地方,不然久了会生病。”

  梁云静默片刻:“王叔,我嫂子是不会走的。”

  王建华哑然,他搓搓脸:“你先问问看,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就原来那个,我一直在用,没变过。”

  梁云点了下头,她和王建华前后朝着村子方向走,路两边是土混着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