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又问道:“你们不冷啊?”

  “肯定是冷的,雪停了就赶紧去南方吧。”陈子轻说,“你们等天暖和了再回来,窝还在,秀才也还在。”

  燕子还是没从窝里飞出来露个面,陈子轻摇摇头,按下忧心去陪曹秀才谈风雪,说来年。

  他过几日再来,燕子就不在窝里了,曹秀才掀开被褥给他看:“崔兄你看,我将它们放在床上取暖,它们定会顺利度过寒冬。”

  陈子轻戳戳燕子并不僵硬的翅膀,这样好像可以。

  曹秀才捧书读给燕子们听。

  陈子轻沾光听了会,说:“秀才,明晚记得到义庄来吃年夜饭。”

  “好。”曹秀才应了声,叫他把阿旺牵回去,“燕子在我屋里,阿旺总要凑上来,那会吓到燕子。”

  “那我先把阿旺带走。”陈子轻踢踢门前的黑狗,叫上他回义庄。

  年三十傍晚,天地一片银白,邢剪去地窖拿酒,魏之恕在检查各个屋子的春联,检查完了就去杂物间拿鞭炮绑在竹竿上面。伙房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陈子轻被管琼喂了吃了几块红烧肉,他揣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冒着风雪去叫曹秀才。

  院里静悄悄的,陈子轻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得突然,却又无法驱散。

  陈子轻快速推开屋门跑进去,看见一双脚在半空晃动,他两腿发抖地跌坐在地,仰头时脸色煞白。

  一根绳子打了个结悬在房梁下面,挂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脚,怀里有点鼓,隐约可见牌位边角和燕子羽毛。

  ——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两只燕子,和它们后来生的燕子宝宝没能过完这个冬天,全死了。

  曹秀才上吊了。

  他根本没好,只是外面看着在逐渐愈合,里面早就烂了,一直烂着。

第100章 春江花月夜

  这个阖家欢乐的晚上,义庄临时处理一具年轻的尸体。

  曹秀才没给自己准备棺材寿衣,他穿的是彩云生前给他做的蓝色长衫,棺材要用半成品加工,只能等年后再做。

  风似刀子刮在窗纸上面,曹秀才躺在停尸板上,旁边是一对燕子夫妻,和三只小燕子,他的怀里是他亡妻的牌位。

  一家人都在这了。

  陈子轻为他点长明灯:“秀才,相识一场,别的我不说了,走好。”

  “嗷呜”

  阿旺仰着头叫。

  陈子轻挠阿旺脖颈,他做个任务,交了朋友好也不好,看这生离死别搞得,多伤感。

  .

  年三十的前半夜,义庄忙着应付曹秀才的后事,后半夜才点了鞭炮,在劈里啪啦的炸开声响里围着桌子坐下来,不算年夜饭了,只能是填饱肚子。

  四人坐在窗边守岁,一壶热茶,四个杯盏,一盘蜜饯,一盘糕点。

  窗户被撑开,炮竹燃过的味道被一股股的风送进来,是除夕的味道。陈子轻出神地望着窗外雪景。

  魏之恕桌底下的脚踢了踢管琼,在她看过来时眼神示意她安慰小师弟,她轻摇头,曹秀才走了,他这个结局,大概只有小师弟没有预料。

  不一定。

  也许小师弟比他们还要更早预想到这一点,只是当这一幕真实发生的时候,小师弟依然难以接受,需要时间来消化。

  “哎……”陈子轻叹出了声,后背“啪”地一响,他被拍得三魂六魄都回来了。邢剪手没拿开,按着拍他的那块皮肉给他揉,“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陈子轻颠了颠趴在鞋上的黑狗头,答非所问:“我的嘴巴里面有点苦。”

  “那就吃甜的!”邢剪道,“桌上两盘还不够你吃?”

  陈子轻慢慢吞吞地伸出手,对面的魏之恕拿了块糕点,塞他嘴里,他咬了一口咽下去。

  管琼递给他一块蜜饯,他受宠若惊地接住:“谢谢大师姐。”

  魏之恕不干了:“你怎么不说谢谢二师兄?”

  陈子轻含着蜜饯继续看雪景,魏之恕刚站起来就让桌底下伸过来的一只脚给踢得腿一软,坐了回去,他把手里大板块糕点吃掉,吹飞散在桌上的糕点碎沫子。

  去年四人没有一起守岁,师傅喝多了睡了,小师弟跑乡里玩去了,他守一段时间就乏了躺下了,只有大师姐守到了天明。

  前年大同小异。

  他们已经好多年没一起守岁了。

  魏之恕脸色一变,我怎么也伤感上了,都是让小师弟给传染的,他起身去拨炭火:“师傅,铁花还打不打?”

  邢剪瞥一眼失去好友的小徒弟,沉声:“今夜不打了,元宵节再打!”

  .

  到了元宵那日,义庄又点燃了一串鞭炮,比除夕夜的要短一些,雪早停了,但积雪没有化掉,鞭炮炸开的红色炮衣被雪混着泥土覆盖,红的白的黄的搅合在一起,有股子又喜庆又脏乱的感觉。

  义庄外的一块空地上放着一个炉子,里面是事先准备好的铁水,陈子轻凑近看铁水沸腾,邢剪把他拉开,手拿一块木板拍打拍打:“管琼,锯末。”

  管琼拎着布袋,从里头抓一把掺过些许水的锯末放在师傅的木板上面,按个小窝。

  邢剪舀适量铁水倒进窝里,手一扬,铁水和锯末一齐被抛至上空,霎那间,他手中木板猛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