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梁成撇断一个枝条拿在指间,他靠近邢剪,目光掠过对方腿上的左手假肢,那只手掌就是在他面前断的。

  把坠着几朵花的枝条放在桌上的时候,孙梁成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想掺和进来。”

  “你过着清闲的生活,你也喜欢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简单,平淡,安稳。”

  另一把椅子本在邢剪边上,它被孙梁成拎起来,搬到一段距离外放下来,他坐在不会被迁怒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讲着,“说实话,我是羡慕的。”

  “不要废话了。”邢剪终于出声,嗓音从肺腑牵出来,混着喉间的血腥。

  孙梁成颇为善解人意道:“行,那就不废话了。”

  他刚才赏花,这会儿赏起了月亮:“张家马上就要自掘坟墓了,只差最后一步。”

  邢剪沉声:“你不是达成目的了吗?”

  孙梁成眼皮下垂,目光从天上移向下一刻就要发疯的故友。

  邢剪捏紧酒壶,随时都要砸出去,但他没砸,他在空杯盏里倒满酒,端起来喝了个空,酒液打湿他的手指,下巴和领口,尽显狼狈。

  孙梁成听见他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不然我家老幺怎么会被抓!”

  小院气氛在这一刻正式绷到了极致。

  孙梁成不动声色地挪动椅子,他再往后坐了坐:“通常情况下,一个人遇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现象,第一反应确实是找到同样超出自然现象之人,试图通过某类仪式摆脱现状。”

  “不过我没达成目的,这才只是开始。”孙梁成喃喃,“还不够乱啊。”

  邢剪把枝条扔地上,这上面的花什么颜色不好,偏偏是白色,刺他的眼,扎他的心。

  孙梁成抽了抽嘴:“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邢剪给自己倒第二杯酒,第三杯酒。

  孙梁成一笑:“你在义庄一待就是多年,想必有研究。”

  这位戏班班主煞费苦心地谋划了一出,让被惊动的张家为了阻止事态发展下去,派人抓走义庄小伙计试图找出解救方法,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此刻的谈判。

  义庄师傅不会不知道。

  小徒弟再次被卷进去了,这是因果反应,没有第一次的死而复生,就不会引来第二次,而且这次死路一条,他还能坐视不管?

  邢剪倒出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是不是我配合你达成目的,你就能让你的人在张家搞什么狗屁仪式前,找出我家老幺,把他完好无损的送到我手上?”

  孙梁成不答反问:“我的目的是要看到张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真要为了一个小徒弟,违背自己那点守了这么多年的良心?”

  这时又想做好人了,半真半假地确认,提醒,像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邢剪面无表情:“老子问你,是不是?”

  孙梁成正色:“是。”

  邢剪将小半杯酒灌入口中,一摔杯盏:“好。”

第88章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在床上,入眼是熟悉的简陋陈设,他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想爬起来却发觉浑身无力,两只手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

  手腕上包了布,里面有口子,还很新鲜。

  陈子轻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举到面前,布料的颜料不属于义庄师徒中的任何一人,看起来是上等布料,谁给他包扎的啊?他记得自己跟在秀才后面经过拐角,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之后他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一无所知。

  手腕的痛感撕扯着陈子轻的神经,他的脑中不由得生出一个猜想:“我不会是被放血了吧?”

  陈子轻呼吸紊乱地坐起来,他下床途中用余光瞧了眼半掩的小木窗,那块缝隙里嵌着浓稠的黑色,这会儿是夜里。

  怎么他从昏迷到醒来,天都黑了!

  一天没过去吧?总不能是过了好几天。

  陈子轻撑着床板挪到椅子上坐下来,他趴在桌面上,伸手够了够铜镜,这么个动作就累得要虚脱了。

  等他够到铜镜时,他得鬓发已经被虚汗打湿,他瞪着镜子里的人。

  气色差得跟个鬼一样,真的很像是失血过多……

  陈子轻放下铜镜摩挲缠在手腕上的布,视线扫着自己的衣裤,是他早上陪秀才出门的那身,衣裤下的身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异样感。

  “吱呀”

  木门被推开,魏之恕端着碗筷进来,他对于小师弟没在床上躺着,而是趴在桌前挺吃惊的,脚步滞了好几瞬才迈动。

  “醒了啊,醒了就把这个吃了吧。”魏之恕将碗筷放在少年面前。

  碗里是猪肝汤,上面飘着几片绿叶子。

  陈子轻根据这碗汤确认,他被放血了,不过从手腕的活动程度来看,伤口不算太深,说明幕后之人只割开了他的皮肉就出于什么原因中止了,再就是他得救。

  那幕后之人吧,基本可以确定是给原主下毒的人,即是张家人。

  张老爷的嫌疑最大。

  大老远的去县里把他掳走,大概率是掳去张家。

  不是当场一刀结果了他,而是在他失去意识不能反抗期间对他割腕放血,为的什么仪式吧。

  真服了。

  怪不得在发现他中毒溺江没死成以后,迟迟没有对他二次下手,原来是留着另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