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人是留下来了,却总是做噩梦,他半夜惊醒爬起来跟柏为鹤翻旧账,明明答应了在他走后不跟着,结果呢,他才刚走就要跟上来。

  说话不算数。

  柏为鹤哄半天都哄不好,他周身阴瘆的气息隐忍到了极致,下床吃了几粒压制精神类的药片回来,继续哄。

  陈子轻不太敢让这样的柏为鹤碰,总感觉他始终游走在悬崖边,下一刻就要抓着他摔个粉身碎骨。

  柏为鹤捉太太的脚,把他拖到自己身前:“我还没哄好你。你躲什么。”

  陈子轻摸柏为鹤下颚的伤疤,摸着摸着心里就堵上了:“哄了有什么用,再有下次,你照样说话不……”

  周遭空气像被抽空。

  陈子轻头皮一紧,他小心地飞快看了眼柏为鹤,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红得要渗血的眼眸里。

  柏为鹤动作优雅地挠了挠眉心,唇边牵起轻淡的弧度:“再有下次?”

  语调神态和他眼底的癫狂极度割裂。

  陈子轻屏住呼吸摇头,他把头摇成拨浪鼓,摇得头都昏了才停。

  “我说话不算数是我不对。”柏为鹤拥住他的太太,因为某种黑暗又病态的情绪濒临失控,发抖的手臂一再收紧,恨不得把怀里人勒进身体里,和自己融为一体,“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陈子轻被抱得骨头作痛:“……知道。”

  柏为鹤的下巴蹭着他发顶,低声道:“轻轻,你要永远说话算数。”

  字里行间既是强硬冷漠的命令,也是卑微的请求。

  陈子轻的呼吸对着柏为鹤滑动的喉结:“噢。”你帮我拿到的生命卡,我算是用在你身上了,从哪来的,放回哪儿去。

  眼见柏为鹤的状态依旧无法恢复,陈子轻只能用每次怕他发疯的老法子,做。

  精疲力竭之后,陈子轻翻身把屁股对着柏为鹤,又被他捞着转回去,温存了会,抱他去泡浴。

  陈子轻在柏为鹤掌中变干净,擦掉身上的水,抱回已经换掉脏床被的被窝里,他眼皮打架地说:“柏为鹤,我想看心理医生。”

  于是柏为鹤带太太去看心理医生,他掉头就去自己的诊室。两口子都有一对一的心理医生,治疗各自心里的创伤。

  他们会在半夜带着满身冷汗醒来,摸摸自己的伴侣,确定有没有呼吸,是不是活着,在一阵心悸中睡去。

  陈子轻就这么陪着柏为鹤过了一年又一年,帮忙修补他跟他母亲之间的裂痕,和他一起给他母亲送终,陪他到老。

  可能是做了太多慈善,救助了太多贫苦路上的人,他们长命百岁,没受什么罪。

  陈子轻陪柏为鹤走完最后一程的那一刻,他迎来了官方通知,告诉他感情线已结束,然后他就在电子音的祝贺声中被传送去了下一个任务世界。

  .

  幽暗的水底有一具尸体,男尸,体型消瘦,身上穿着破麻衣,苍白而惊惧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甘。

  尸体越沉越深,如同一根朽木,被暗流卷席着,在水底翻滚着不知要被卷向何方。

  这个人死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人。他只是鱼虾眼中的食物,湖沙底下的枯骨,与其他遗骨一起,成为水底的一部分。

  忽然,沉入江底的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醒了,或者说,是陈子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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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陈子轻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水底,除了冰寒刺骨的江水外,偶尔还有几条鱼从他面前匆匆游过,他被入眼的景象惊得瑟瑟发抖。

  他的恐惧并非来源于自己新任务的开局会在江底,而是就在他的脸前,有个人笔直地站着,脸贴着脸地瞪着他。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锦缎,紧闭的双唇苍白得没有一血色,显然死去多时。

  ……

  晚风拂面,一叶小舟静静的荡漾在江面上,远处的天边升起几片晚霞,映得江面红灿灿的,好似戴着面纱的女子,秀美而神秘。

  几只水鸟叼着鱼从水下一跃而起,在平静的江面上惊起了一阵涟漪,水波轻轻地摇着木船。

  然而船上的三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师傅,你说小师弟怎么会突然掉下去呢?”身穿短衫麻裤的精瘦青年往江里瞧瞧,扭头问船后男子。

  被唤作师傅的男子大概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眼凶厉,轮廓刚毅冷硬,身形高猛健硕,形态粗野豪放不拘小节,披着的粗布袍下面缺了一只手掌,手腕处留有一个骇人的愈合伤疤。

  “不会是小师弟想不开,自己跳下去的吧?”精瘦青年还在说着。

  “行了。”

  一道玉珠砸击般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挽着的青丝上插着一根竹枝,手里拿着打捞用的长杆,秀眉轻蹙。

  “二师弟,你有时间说这些废话,还不帮忙捞人。”

  青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唉,我说师姐,有什么好捞的,他都掉下去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是死了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年轻女子话声更冷。

  青年慢悠悠地掏着耳朵。